第二届“瞳孔之光”青年文学征文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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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冬,有你》
作者
翁仁江
冬天摸着深秋的尾巴悄悄地爬了上来,冬天来了。
万物因受气温急剧下降的影响,不得不循着“热胀冷缩”的原理紧缩着自己的身躯。只有她,在低温的锤炼下,她的每一处关节部位愈发地臃肿,像被扣上了螺丝帽,肢体舒展大大的不便,远远望去,像一头田野间缓缓耕行着的老牛。
她患了严重的风湿骨病,一个人经营着小卖铺。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估摸着已活有将近六十的光景,独身女人。我和所有称呼她的人一样,叫她黄阿姨。
我是一名学生,十九岁,在黄阿姨的杂货铺买东西次数多了后,或许是因为我天生喜欢与人亲近的缘故,特别是孤零零的人,我就有一种想要去拥抱的愿望,我和黄阿姨成了“忘年交”。这种关系的实质性突破不仅仅表现在我们由往日里小买小卖的“做买卖”变成了“老熟人”,更是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第一,我成了一个无话不说的话唠,每一次走进她家,我就拉着她的手,把我今天是如何在与“周公”聊天时被数学老师叫起来回答那高深莫测的“函数”和“曲线方程”,中途上讲台是如何地绞尽脑汁试图攻克题目,最后又是如何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批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我就开始摆起了手势,时而像一只因受到惊吓的鸡雏,时而像深林里身手矫健的猎豹,一切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在此刻呼之欲出,我慢慢发现我变得健谈了;第二,她的商铺本来就面积不大,加上她再将这间面朝着花鸟市场的屋子齐齐地从中间分割为两半,货架摆满了左右两侧,中间仅仅空出一条羊肠小道,她每一次听我说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地时候,就会有人走进铺子里买东西,我们两个围坐在小道尽头的火炉旁,她需要艰难地起身,再要像拉锯子一般从我身旁挤出去,整个过程异常费力,她有时听我说得“走火入魔”了,全然忘记了铺子外有人连声叫着她,待顾客火冒三丈的走去几丈远,她才迷迷糊糊地问我:“娃子,刚才是不是有客来过呀!”她一副闯了小祸而不自知的模样,像极了幼儿园里天真活泼的小孩。
学校里开设有“心理咨询”的课程,在食堂右侧的电教楼一楼最左边的小房间里,我曾经在那道门前徘徊过。同学们大多认为若是一个人患了心理疾病,那么这个人应该是不健康的,这个人理所应当地会遭到周围同学的鄙夷,这个人会失去玩伴,甚至获得特殊的“另眼相待”。而自从我患有极度的倾诉欲开始,我也就将它当作是与抑郁症同类的怪病了。
呵!我是个“怪病缠身”的人,不能和你们玩在一起,应该对你们持敬而远之,我这么告诉自己。
没过多久,多名同学遭到处分的消息在学校里不胫而走。后来那些遭到处分的同学说出真相,是那个心理咨询室的老师捣的鬼——学生去小教室找他倾诉,说自己对班级里某某男同学产生了莫名的情愫,不知何时就开始多留意一下他;有的说自己一边拿着父母的钱大把地挥霍又悠然自得地混着日子,对此感到自己全无孝心和廉耻心…那位老师用各种动听的话安慰着他们,转过身就直奔校长办公室去揭发,校长再将班主任传唤过来,班主任再拿出手机拨通家长的号码,家长十万火急地奔学校而来,拧着孩子的耳朵带回家去进行“家庭教育”。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知音”。相比学校里那个冷冰冰的小教室,黄阿姨的小卖铺总是焕发着奇异的魔力,像阿尔卑斯棒棒糖一样,充满了直抵心灵最深处的甜味,吃完了一颗,又开始幻想着下一颗何时落到自己的手掌心。
她是一个顽强的女人。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就是在她羸弱的身躯之下长大,全部都考上了大学,年年拿奖学金。每当说起这些时她的嘴角总是瘪着,仿佛只是在交代着一件小事情的原委。我从没在店里见过她的儿子女儿们。
冬天来了,雪下得很大,厚厚的一层盖在了她用木板搭成的货架上。临近傍晚,她就要开始将摊位上的大小商品通通收回屋里去,她戴着手套剖着货架上堆积着的雪,手套很短,刺骨的冰雪从手腕漏进去,她全身都在发着抖擞,看着让人倍感心疼。
“阿姨,哥哥姐姐们呢?”我第一次抢过她手里的手套,“你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干。”
“咦!你怎么行,”她说,“给我,别弄脏你的手,那是用来写字的。”
“你不是说哥哥姐姐们这次要回来看您吗?”
“看啥嘛,”她说,“他们来了也和你一样,添乱。”她憨笑着。
手套被她又夺了过去,她麻利地收拾着摊位,一边和我唠着家常。
黄阿姨说,他的丈夫走得早,改革开放时走的,走得很静。他的儿子和女儿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我以为是她在慈母和严父的角色里太过严厉,所以她的子女都用这种不念亲的方式气她;她说,小时候孩子们爱生病,常常不是发高烧就是牙痛,去医院里看病,医生也检查不出来,后来有算命先生说,这是因为孩子叫她“妈”的缘故,五行犯了冲;她对江湖术士的话将信将疑,但为了孩子们的福气能够厚些,她听了那位先生的话,孩子们从今以后不再叫她“妈”,而是称呼“阿姨”。
黄阿姨可以给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带来福气。有一次,一名顾客在店里挑选腌萝卜的陶罐时,有一名扒手想对她下手,谁曾想黄阿姨岁数虽大,却长着火眼金睛,随即大喝:“再敢动你的歪心思,老娘我送你去见官!”只见那扒手突然间闻风丧胆,偷鸡摸狗不成,仓皇而逃,只落得一场笑话;又有一次,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间洒下了瓢泼大雨,街上许多人出门时没注意带伞,眼看就要被淋成“落汤鸭”,黄阿姨磕磕跘跘地走出店铺,站在路口上吆喝:“不嫌弃我老人家的,上门来避一避雨哩!”。很多人都说,黄阿姨广结善缘,她是天上派下来的活菩萨。
六月,高考前夕,我又去杂货铺找她。
“阿姨,我是真怕嘞,”我说,“我娘就盼着我考上大学嘞。”
“好事呀!”她说,“阿姨也盼着你考上大学嘞!”
“我怕我不行了哩,考糊了就完了。”我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拧在一起,狠狠地掐我的左手腕。
“阿姨当年临近考试时,心里也扑通扑通跳地打鼓哩,没法子,只有一鼓作气向前冲;我一直梦想着当医生,后来分数没到,考了裁缝,但是裁缝也是我喜欢的,直到今日,我还是做着自己感到开心的事…”
阿姨的话,犹如寒冬里火热的炭火,犹如圣诞老人在我美梦时送到我床头的礼物,我对高考,仿佛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从容不迫。
又是一年秋去冬来,冬月了,我在北国的冬天里想起了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与阿姨的谈心相交的日子:想到她在小卖铺里忙前忙后的身影,想到她因为风湿的折磨而不能够踏踏实实地享受晚年,想到那些和我一样唤她“阿姨”的人,竟然没一人能常伴她左右……
我缓缓蹲下,拾起一块覆盖在水泥地操场上的雪,捏出一个小小的雪人儿,他展开双臂,脸上洋溢着喜悦,像一个恋家的游子。我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发了一条短短的朋友圈:
“冬天来了,希望有人可以代我拥抱您。祝安好。”
来源:瞳孔之光征文组委会
责任编辑:含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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