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散文集野艾蒿之六

梨花如雪

清明时节,正值梨花绽开。我偕家人赶往河南沈邱吴营村,为前些年过世的二娘扫墓,那雪片般的团团梨花,挟着缕缕思绪,把我带回到四十年前那个飘雪的冬天。

为逃饥荒,娘扯着刚满6岁的我,去界沟找在毛纺织厂当工人的父亲。天明自小刘庄出发,向北经天桥,过冯营、梁胡同,走啊走,快走一天啦,仍没有见界沟的影子,我又累又饿,实在走不动了,干脆一屁股坐地路边,任娘咋样唬啊哄啊就是不走了。

天将黑,漫空中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娘俩正在犯难,从后面走来一妇女,长得面善,说话中听,问清情由后说,看把孩子累的,到俺家歇歇脚吧。我顿时有了精神,心想不但可以歇脚,说不定还能混顿热饭呢。

这家很热闹。男主人当队长,娘让我喊二爹,我就喊二爹、喊二娘、喊爷爷、银墩哥、荣欣姐、金凳弟,一家人很快我就熟悉了。二爹让银墩哥拉着我上大食堂,先吃了一个烧熟的大红芋,再吃了两个锅饼子,又喝了一大碗红萝卜稀饭。

为感激这家人,娘让我唱个歌让二爹二娘爷爷听。我捂着发胀的肚皮喝道:“红萝卜飘/红芋沉/干部打饭他看人/撇稀的/捞稠的/干部捣得肥嘟的。”

“这孩子真能”,二娘说着一下把我搂在怀里,看得出来,这家人不嫌弃我。

我悄悄对娘说,这家人是好人,还有吃的,咱不走了吧。娘说傻孩子,咱咋能住人家呢,明天一早我喊你,可别说不走啊!

半夜里我肚子鼓涨难受,上吐下泄,天明发起烧来,看门前堆了一地雪。二娘对我娘说,你走我也不留你,孩子发烧,又没有路,孩子留下俺会看好他。娘用手摸摸我发烫的额头,眼泪汪汪地走了。

我是饱饭撑的,没啥大病,两包药就好了。我暗自庆幸这场小病大雪,我能留下来了。

二娘总爱扯着我,走到哪让我唱到哪,我唱沙河大闸在槐店/能点灯/能发电/自流灌溉三个县/唱月姥娘/黄巴巴……不到两天,全村人都知道来个江南地的小男孩。

吴营村到处长满了梨树,成片成片的梨树林,说不清是林在村中,还是村在林里。我象一只觅得饱食的小鸟,在梨树林中歌唱、嬉闹。二爹喊着我的乳名说:聚才,干脆别走了,到明年梨树结果,哪棵树梨甜咱上哪棵,哪个梨大咱摘哪个。我想,这儿真好,跟在家一样。不,比在家还好,在家我饿了,娘老让我喝盐水。

有回我同荣欣姐、金凳弟去村边放羊,光顾得玩了,回来时发现羊羔少了一只,荣欣姐挨打了,我吓得不敢回家,心想丢失的小羊羔多孤独哟,我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又想,我不象那只失群的小羊羔吗?天黑了,一家人喊叫着我的乳名到处找。二娘在村前的梨树园里找到我说乖孩子,都怪你欣欣姐,没你的事。说着拉着我的手往家走,感觉二娘的手跟娘的手一样温暖。

记不清楚在这儿住多少天了,有时不免纳闷,家里人怎么不来接我呢?一想起家中还有老太(曾祖父)、奶奶、娘就想回家,当想起在家挨饿喝咸水的情景,却害怕回家。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村头怔怔地望着家的方向,从旁边过来三个半大男孩,为首的说,逃荒的小孩给我唱歌!我不是逃荒的,我在二娘家。家里人都不要你了,给我唱。我不唱。三个人围上来把我按倒,一阵拳打脚踢,鼻子打出血了,正好银墩哥赶来,几个孩子夹着尾巴逃跑了。

大哥帮我擦着鼻血说,别哭,我帮你买鞭炮。其实我最喜欢玩炮了,此时却提不起劲来。想着买鞭炮都是过年用的,这里都快过年了,家里咋还不来人呢,娘真的不要我了吗?我伤心,委屈地流着眼泪,人越劝我越哭,那晚没吃饭便蒙头大睡了。

没人来接我,我索性独自回到小刘庄,村里长满了荒草,家里房子倒塌了,锅灶里倏地窜出一只野兔。邻居说,你家老太、奶奶、娘都饿死了,你爸没有音信。我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地哭啊喊啊,没有一个人理我。

“聚才,聚才”,似有人喊我。我一激愣,这是在哪里啊?“孩子,你看谁来啦!”原来是二娘的声音。睁开眼,见父亲正专注地看我,怀疑仍在做梦,使劲地揉揉眼,真是父亲,挺身坐起一下子搂着他的脖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屋子人围着揉眼睛。

原来,父亲出差上海去了,母亲让人捎话等父亲回来后接我,娘回了老家。捎话的人忘了这事,临近年关才如梦方醒。他那一忽悠,使懵懂的我在他乡一直呆了48天。

后来,二娘的小儿子金凳成了我娘的干儿子,娘将前院的我大姐说到了吴营,我家又多了一家河南的亲戚,不管风来雨去,这亲戚一直在走,迄今已整整走了四十年。银墩哥早已儿孙绕膝,荣欣姐的女儿正上大学,金凳弟当上了小学校长。我这个当年的逃荒娃,已是今非昔比了……

每看到瑞雪飘落时,就想起那绽开的梨花,每看到梨花吐露时,便想起那年那场冬雪。,梨花如雪,雪似梨花,在我眷恋的天空里片片点点,翩翩翻飞……

酸涩情缘

高中毕业那年我20多岁,按乡村习俗正是说媳妇的好时机。我想着事业瞻念着前途,心思没放在这方面。可父母不同意,热心好心的亲戚邻居不同意,四处张罗着为我说亲。

一场突来的洪水,将八口之家赖以存身的两间土坯房淹倒了。其貌不扬的我,在婚姻的天平上,又减去了两间土坯房的“砝码”。为使家人藏身,父亲带领我兄妹,泥巴房筑了一拉溜子三四间。人家相家的说这家人住的是火车皮,几节车皮一直拖了三四年,站点停靠十几个,却没上来一位“乘客”。

父母为我的婚事焦急不安,嘱咐我像邻居大强那样,采用逢人便掏烟,见媒人就往家里拉的办法,我说这事我做不来。母亲将所分不多的粮食挎到集上换些酒菜,放在家里待媒人。村里有个姓丰的牛经纪,按辈数该喊他老太爷。他除了南集北集给人家说牲口,业余时间还操心着谁家闺女没婆家,谁家男孩没对象的事儿。那天在我家吃喝已毕,对我娘说,这孩子的大鱼我吃定了。这不,手头就有一个28的,要是不嫌……我娘忙说:中中,大了懂事理。

此时我已到公社文化站干临时工,一日我正在刻印材料,家人把我急急召回。娘给我借好一件银灰色青年装,一双黄球鞋,当下就跟着丰老太爷去天桥集相亲。

微雨刚过,乡路难行。我帮老太爷牵一条断角的老键牛,他在后面用青树条赶着。我想这门婚事媒人是经过认真掂量过的,好对好,劣对劣,弯刀对着瓢切菜。姑娘以十分挑剔的目光,选择了一个意味着放弃许多,不愿意放弃许多,只好一个个选择。她是瓜地挑瓜,挑得眼花,能挑中我这倭瓜?在相亲现场女方亲朋如炬的目光,老姑娘苛刻的提问令我如坐针毡,谈判不上几个回合便仓皇败下阵来。

丰老太爷在前面牵着那条没卖掉的老牛,我低着头跟在牛屁股后面,感叹自己跟这断角的老键一样,时常让他人牵着,南集北集地让人相,被人瞧,品头论足讲价钱,本身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唯有被选择的份儿,可牵来扯去就是没能成交。

老太爷张罗几个没说成,不无惋惜地说,孩子啊不是我不下劲,人家逮个小鹌鹑儿还有个小布袋哩,可咱这笼子……我知道他是说我家没有房子。我想起像我一样和比我年龄还大的未婚男青年的境遇,感慨良多,一首诗在胸中孕育而生:太长太长的梅雨季哟/误过了多少美妙的花期/今年二十八岁的大哥哟/如今仍没有结出籽粒……

一位有心计的姑娘,不顾世俗目光,悄悄给我写了封信,被她家人知道,硬是从中作梗使得劳燕分飞。一出好戏刚拉开大幕复匆匆闭合,我未尝得初恋的甜蜜,却饱食失恋的苦果。

婚姻小船一而再再而三地搁浅在岁月的河流里,更激发我去努力学习、工作和写作,以慰籍那颗寂寥的心。直至我28岁的那年,一位中学生才走进我的生活。

贫困,这只面目狰狞的怪兽,曾令圣洁的爱神为之却步!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岁月里,穷人家孩子的婚事,只好无奈地酸涩着。

作者简介:

韩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书画院画家、安徽省美协会员、阜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临泉县作协名誉主席、临泉县报喜鸟文化传媒公司艺术总监。曾出版传记、纪实文学《吕霞光传》、《地下交通员》、《最美乡村教师任影》、小说集《艺术家》、诗歌集《荒村》等10余部。其中散文集《野艾蒿》获首届安徽散文奖一等奖、小小说《拐杖》曾获全国“法治与和谐”作品征文一等奖、小小说及散文入选《中学生最喜爱的小小说》、《意林》、《初中语文阅读与训练》、《迪士尼8年级语文教材》电子书等20多种版本。

韩光在写作之余寄情丹青,其画作汲取传统营养,萃取当代笔墨精华,将文化人的情致融入到笔墨之中,《秋水文章不染尘》等在《江淮时报》等媒体发表或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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