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是英国小说家,苏格兰人,出生在爱丁堡。斯蒂文森年在爱丁堡大学先攻读土木工程,不久改学法律,年成为一名开业律师。不过他在大学期间就开始给杂志撰稿,年他出版了游记《内河航行》,次年又出版了《驴背旅程》。年他到加尼福尼亚,第二年在那里与奥斯本夫人结婚。尽管体弱多病,他却从未中断写作。他为各种杂志写了大量散文、小说、游记和自传等,他还从事诗歌和戏剧创作。出版的小说有《新天方夜谭》()、《金银岛》()、《化身博士》()、《绑架》()《快乐的人们》()等等。年因为健康原因,斯蒂文森同夫人前往太平洋上的萨摩亚岛,年在该岛上去世。
十七 小划子的最后一趟行程
(由医生继续进行追述)
这第五个单程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首先,我们乘坐的划子只有药罐般大小,已经大大地超载了。五个成年人,而且其中的三个——特里罗尼、雷卓斯,以及船长——身高都超过了六英尺,这样就已超出了划子的容量,再加上火药、腌肉和面包袋,这使得划子的尾部几乎与水面平齐。有几次,我们的船里还进了点水,还没等划出一百码远,我的裤子和外套的下摆就全湿透了。 船长让我们将人和物品的位置调整了一番,船就平衡、稳定了一些。即便如此,我们也还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其次,现在正值退潮——一道泛着细浪的湍流经过海湾向西流去,然后再穿过我们早晨通过的那个海峡,向南汇入大海。即便仅是些细浪而已,也对我们这超载的划子构成了威胁,但是,更为糟糕的是,我们被冲出既定的航向,偏离了小拐角后面那个理想的着陆地点。要是我们顺着湍流来的话,就会在他们那两只划子旁边靠岸,而那里随时都可能有海盗出现。“我无法使船头对准寨子,先生,”我对船长说。当他和雷卓斯这两个未曾消耗过体力的汉子在摇桨时,我在掌着舵。“潮水一个劲儿地把船往下推,你们能不能再使点儿劲儿?”“再用劲儿就要把船弄翻了,”他说,“你必须顶住,先生,请勿见怪,你要坚持到你认为已大功告成的时候。” 我又作了一番努力,通过试验发现,要是我把船头对准东边,这股湍流就不会把我们带到西边去,也就是使船身与既定的航向成一个直角。“照这个速度,我们永远也上不了岸。”我说。“要是这是我们惟一可行的航向,先生,我们就得照这个来,”船长答道。“你看,先生,我们必须逆水行舟,”他接着说道,“要是一旦我们错过了那个着陆地点,很难说我们会在哪儿上岸,除非是在那两只划子边上停船,反之,照我们现在这个航向走,湍流势必是要减弱的,然后我们就可以沿着海岸退回来。”“湍流已经减弱了,先生,”那个葛雷说道,他正坐在船头板上,“你可以稍微使舵偏过来一点。”“谢谢你,兄弟。”我说,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我们全都一心想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突然,船长又开口了,而我听出他的声音有点异样。“大炮!”他说。“我已经想过这个了,”我说,因为我认定他想的是敌人可能会炮击寨子这码事。“他们决不会把大炮弄上岸,即使他们真的把它弄上岸了,也决不会把它拖过树林。”“向后看,医生。”船长答道。 我们把“大雪茄”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儿我们大吃一惊,船上那五个歹徒正围着它忙得团团转,除去它的炮衣,他们把那东西称之为“结实的油布罩子”,在航行时大炮是罩在那下面的。不仅如此,与此同时,我摹地想起,大炮用的炮弹和火药也留在船上了,只须拿把斧子劈一下,就会全落入船上那伙坏蛋的手里。“伊斯莱尔是弗林特的炮手。”葛雷哑着嗓子说道。 我们奋不顾身地将船头对准了着陆地点。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完全不受湍流左右了,只需用必要的、平稳的速度划桨,即可保持这个航向,而我也将舵掌得既稳又准了。但是最糟糕的是,在调整了航向之后,我们便将船舷而不是船尾对着了伊斯班袅拉号,为他们提供了个谷仓大门似的有发必中的靶子。 我可以听见,甚至还可以看见,那个被酒灌得满脸通红的伊斯莱尔·汉兹正扑通一声把一发炮弹放到了甲板上。“谁是最好的射手?”船长问。“特里罗尼先生,枪法超群。”我说。“特里罗尼先生,劳驾你给我干掉他们中的一个好吗?可能的话,干掉伊斯莱尔·汉兹,先生。”船长说。 特里罗尼像块钢铁一般的冷静。他检查了一下他枪膛里的火药。“喂,”船长叫道,“拿枪的时候放松些,先生,否则你会把船弄翻的。当他瞄准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到这边来,保持船身平衡。” 乡绅端起了枪,桨停了下来,我们都闪到了船的另一侧,以使船身保持平衡,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如期实现了,我们连一滴水都没让进到船里来。 这时,他们正将大炮旋好位置对准我们,而正在用通条通炮口的汉兹,显然便处在了最为暴露的位置。然而,我们运气不佳,因为就在特里罗尼开枪的一刹那,他弯下了身,子弹从他的头上唿哨而过,另外四个人中的一个便应声倒地。 他的惨叫声不仅在他船上的同党中引起了反响,而且岸上也传来了一大阵吵嚷声,当我向那个方向望去的进候,只见其他的海盗正成群地从树林里出来,跌跌撞撞地登上划子。“他们的划子过来了,先生。”我说。“加劲划,”船长叫道,“这会儿就是船翻了我们也在所不惜。要是我们上不了岸,那就全完了。”“只有一只划子上有人,先生,”我补充道,“其他人极可能是要从岸上包抄我们,截断我们的去路。”“那也够他们跑的,先生,”船长答道。“你知道,杰克上了岸就显不出能耐了。让人担心的不是他们,倒是炮弹!我夫人的使女也不会打不中,就像在地毯上打木球!一旦你看到他们点火就通知我们,乡绅,我们就停桨。” 此时,我们这只超载许多的划子以令人满意的速度飞快地行进着,并且,在这期间,我们的船里只进了一点水。现在,我们离岸很近,只须再划三四十下了,因为潮水已经在树丛下冲出了一条狭窄的沙滩。划子已经威胁不到我们了,小拐角已经把它挡在了我们的视线之外。曾那么无情地耽搁我们时间的退潮,这会儿又给了我们补偿,在碍我们的敌人的事。惟一的危险就是大炮了。“要是我办得到,”船长说,“我会停下来再于掉他们一个。” 但是,显然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放炮。尽管倒下去的他们的那个同伙并没有死,我还能看到他在竭力地往旁边爬哩,可是他们对他看都不看一眼。“准备!”乡绅叫道。“停桨!”船长应声叫道。 接着他和雷卓斯撤身向后一坐,船的尾部就一下子没到水中了。在这同一时刻,炮声响了。这就是吉姆听到的第一声炮响,乡绅的枪声并没传到他那儿。我们谁也不知道炮弹是从哪儿飞过去的,但我猜想它一定是从我们的头顶上,而它的气浪则给我们带来了灾难。 总之,船尾是沉下去了。一点点地,直沉到水下三英尺的地方,只剩下我和船长两个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另外那三个全都没了顶,当他们又出来时,浑身精湿,水里冒出了一大堆气泡。 至此尚未造成大的损害。人都安然无恙,我们都能平安地涉水上岸。但是,我们的物资全都沉到了水底,使事情更为糟糕的是,五支枪中只有两支尚可使用。出于某种本能,我将枪从膝上抓起举过了头,至于船长,他用一条子弹带将枪背在了肩上,并且,像一个明智的人所做的那样,枪机冲上。另外三支都和船一起沉了下去。 使我们更为担心的是,从岸上树丛中传来的人声在我们耳中是越来越近了。我们不仅面临着在磕磕绊绊地通往寨子的途中被截断去路的危险,而且还担心在我们前面,亨特和乔埃斯能否抵挡得住半打人的袭击,他们能否有这个意志。亨特是坚毅的,这我们知道;乔埃斯就不好说了——他是个讨人喜欢的、有礼貌的仆役,刷刷衣服这类的活干得蛮好,但是当一名战士却不大适合。 我们带着所有这些想法,尽快地向岸上跑去,身后撤下了那只可怜的划子,还有一大半的弹药和给养。
十八 第一天战斗的结果
(仍由医生进行追述)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穿越了隔在我们和寨子之间的那片丛林。我们每前进一步,海盗们的吵嚷声也就更近一步。很快我们就能听到他们奔跑的脚步声,以及他们横冲直撞时林中树枝的断裂声。 我开始意识到我们就要打一场遭遇战了,于是便检查了我的枪膛。“船长,”我说,“特里罗尼是个神枪手。把你的枪给他,他自己的报废了。” 他们交换了枪支。特里罗尼,自从出乱子时起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和冷静,现在仍然如此,他停住片刻,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他的武器。与此同时,我注意到葛雷没有武器,于是便把我的弯刀递给了他。我们所有的人看到他往手上啐了口唾沫,拧紧眉毛,将弯刀舞得呼呼生风的样子都大为高兴。从他身体各方面看,显而易见,我们这个新伙计决不是个孬种。 又向前跑了四十步,我们来到了林子的边缘,看到寨子就在我们前面。我们从南边栅栏的中央处接近寨子,几乎与此同时,以水手长乔布·安德森为首的七个反叛分子叫嚣着从寨子的西南角出现了。 他们停了一下,似乎要往回退,在他们恢复神智以前,不仅乡绅和我,还有木屋里的亨特和乔埃斯都抓住时机开了枪。四声枪响合成了一阵零乱的扫射,但是弹未虚发,其中的一个敌人倒了下去,而其余那些人则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林中逃去。 在将子弹重新上膛后,我们沿着寨子边向下走去,查看一下倒地的那个敌人。他已经断了气——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 我们正为战果而欢呼时,就在这一刹那间,一颗子弹随着一声枪响从我的耳畔呼啸而过,接着可怜的汤姆·雷卓斯便踉跄着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乡绅和我两人都进行了回击,但是由于我们没有目标可供瞄准,也就差不多等于是白费了弹药。然后我们又重新装好了火药,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可怜的汤姆身上。 船长和葛雷已经在查看他的伤势了,我大致看了一眼心中便已明白,他是没救了。 我想是我们有准备的回击再次使反叛分子溃散了,因为在我们将可怜的猎场老总管托过木栅、抬进木屋时,再没受到骚扰;而在这一道上,他一直呻吟着、流着血。 自从我们遇到麻烦到现在,可怜的老伙计连一句表示惊奇、抱怨、恐惧、甚或默认的话也没有,而这会儿我们把他安置到木屋里等死,他也依旧无话。他曾经用一块垫子掩护着,像个特洛伊人似地把守着过道;他曾经默默地、忠实地、而且是出色地执行了每道命令;他是我们这些人中年岁最大的一个,比我们大了二十岁;而今,正是这位沉默的、年长的忠仆要与世长辞了。 乡绅跪在他身边吻着他的手,哭得像个孩子。“我要去了吗,医生?”他问道。“汤姆,我的朋友,”我说,“你要回家去了。”“我但愿我是第一个打中他们的。”他答道。“汤姆,”乡绅说,“你愿意说宽恕我吗,愿意吗?”“要我宽恕你,这合乎礼仪吗,先生?”这是答话,“不管怎样,就这么的吧,阿门!”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他想有人给他读上段祈祷文。“那是规矩,先生。”他补充道,带着歉疚。过不多久,他再没说什么就咽了气。 在此期间,船长从我早就注意到的鼓鼓的胸前和口袋里掏出了一堆各式各样的物件——英国国旗、一本《圣经》、一卷粗绳、钢笔、墨水、航海日志,还有几磅烟草。他在栅栏内找到了一棵砍好并削去枝条的长枞树干,在亨特的帮助下,把它竖在了木屋角上树干互相交叉的地方。然后他又爬上了屋顶,亲手拴系好国旗并将它升了起来。 这似乎使他减轻了痛苦。他又返身回到了木屋里,着手去清点那些物资,好像旁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似的。其实他一直在留心着临终前的汤姆。而当一切都料理完的时候,他拿着另一面国旗走上前去,虔诚地将它覆盖在尸体上面。“不要再这样了,先生,”他说,一边握着乡绅的手,“他是为履行船长和船主赋予他的职责而死的,死得其所。这也许不太合乎教义的精神,但这是事实。” 然后他把我拉到了一旁。“利弗西医生,”他说,“你和乡绅指望的那艘接应的船几时能来?” 我告诉他这还是个问题,不是几周的事,而是几个月后的事。要是我们在八月底之前没有返回的话,布兰德利就派人来找我们。但是既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刚刚在那时。“你自己可以计算一下。”我说。“啊,对的,”船长搔着脑袋答道,“即使把天赐的一切都考虑进去,我看我们的处境还是危险哪。”“你指什么?”我问道。“我们丢掉了第二船物资实在可惜,先生。我指的就是这个,”船长答道。“至于说弹药,我们还不成问题。但是口粮短缺——非常的短缺——如此的短缺,利弗西医生,我们也许,少掉一张嘴,也好。” 说着,他指了指旗下面的尸体。 正在这时,轰隆一声过后,一颗炮弹呼啸着从我们的木屋上高高飞过,落到我们远处的树林里爆炸了。“哦嗬!”船长说,“接着打吧!你们的火药没多点儿了,小家伙们。” 第二次炮弹发射得准了点,落到了栅栏里面,扬起了一片沙土,但是没造成更大的破坏。“船长,”乡绅说,“船上怎么也看不到这屋子,他们一定是瞄准了那面旗。把它降下来是否更明智些?”“降我的旗!”船长叫道。“不,先生,我不会这么做”;他刚说完这句话,我就知道我们都一致赞同他。因为它不仅是一种顽强的。海员式的、美好的感情的体现者,此外它还是一个高明的策略,告诉我们的敌人,我们没把他们的炮击放在眼里。 整个晚上,他们不断地轰着大炮。炮弹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不是太远,就是太近,或者只是在栅栏里卷起一片尘土;他们不得不发射得很高,以致于炮弹落下时埋进松软的沙土里,灭了火。我们对流弹没啥好怕的,尽管有一发炮弹从木屋顶上溜进来又从地板底下钻了出去。我们很快就习惯了这吵人的玩意,对它的注意,不会比板球更多一点。“这当中倒有件好事,”船长边观察边说,“我们前面林子里的敌人可能已被炮弹清理干净了,潮水也已退去很久了,我们的物资也该露出水面了,有谁自告奋勇去把腌肉弄回来?” 葛雷和亨特一马当先。他们全副武装地偷偷溜出寨子;但事实证明这次行动是徒劳无功的。反叛分子比我们想像的更为大胆,或者是他们过于信任伊斯莱尔的炮术。因为他们中有四、五个人正忙着拖走我们的物资,并且涉水把它们装到其中的一个划子上,这只划子就停在近旁,里面的人不时划两下桨,以使它在湍流中保持稳定。西尔弗正在船尾板上指挥着,而现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从他们的秘密军火库里弄到了一支火枪。 船长坐下来写航海日志,这里是所记内容的开头部分:“亚历山大·斯莫列特,船长;大卫·利弗西,随船医生;亚伯拉罕·葛雷,木匠助手;约翰·特里罗尼,船主;约翰·亨特和理查·乔埃斯,船主的仆人,未出过海的新手——以上是船上剩下的全体忠实的船员——今天带着短缺的、仅够维持十天的口粮上岸,并使英国国旗在宝岛的木屋上空飘扬了起来。托马斯·雷卓斯,船主的仆人,未出过海的新手,被反叛分子击毙;詹姆斯·霍金斯,客舱侍应生——” 在这个时候,我正为可怜的吉姆·霍金斯的安危担忧呢,从陆地那边儿便传来了一声呼唤。“有人在喊我们。”亨特说,他正在放哨。“医生!乡绅!船长!喂,亨特,那是你吗?”那声音接连喊道。 我跑到了门口,恰好看见吉姆·霍金斯从木栅上面翻过来,平安无恙。
十九 驻守寨子的人们
(由吉姆·霍金斯重新开始叙述)
本·葛恩一看到国旗就停下了脚步,还拉着我的胳膊叫我也停下来,并且还坐了下来。“喂,”他说,“那边肯定是你的朋友们了。”“更像是那些反叛分子。”我说。“他们!”他叫道,“怎么会?在这么块除了幸运的大爷谁也不会来的地方,西尔弗一定会挂骷髅旗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不,那是你的朋友们。刚刚发生过交锋,我敢肯定,你的朋友们占了上风,这会儿他们正在岸上那个老寨子里,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弗林特修建的。啊,弗林特他真是个有头脑的人物!除了好酗酒外,没谁能与之匹敌。他真是什么都不怕;只有西尔弗例外——西尔弗这个伪君子。”“好吧,”我说,“可能是这样,而真是这样的话,我更得赶紧去跟我的朋友们会合了。”“不,朋友,”本答道,“你先别忙着走。你是个好孩子,我不会看走眼的,但是你毕竟只是个孩子,听着,本·葛恩可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郎姆酒也休想把我带到你去的那个地方——郎姆酒也休想,除非我亲自见到你们那个真正的绅士,并且得到了他的保证。你可不要忘了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对真正的绅士绝对信任(记着说),绝对信任’——然后别忘了再捏他一下。” 说着,他仍带着那种俏皮的神情捏了我一下,这是第三下了。“而当你用得着本·葛恩的时候,你知道到哪儿找他,就在今天你发现他的地方。来人手里要拿上一件自东西,而且他还得一个人来。噢!你还得说这个:‘本·葛恩’,你得说,‘这样要求自有他的道理。’”“好吧,我说,”我想我明白。“你有些主意要提出来,而且你想面见乡绅或是医生;在我发现你的地方可以找到你。就这些吧?”“什么时候呢?你说,”他又加上一句,“这样吧,就从正午时分到钟敲六下。”“好的,”我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吧?”“你不会忘了吧?”他有些焦虑地询问道,“绝对信任,还有自有他的道理,你得说。自有他的道理,这句是主要的;就像男子汉对男子汉那样。嗯,好吧,”——他仍拉着我——“我肯定你可以走了,吉姆。但是,吉姆,要是你遇见西尔弗的话,该不会把本·葛恩给出卖了吧?就是野马拖着你也不会吧?你说决不呀。要是他们在岸上宿营,第二天早上他们的老婆就会变成寡妇,吉姆你信不信?” 正在这时,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一颗炮弹穿过丛林落到了沙地上,离我们谈话的地方还不到一百码远。我们俩立刻朝着不同的方向拔脚就跑。 整整一个钟头的工夫,频繁的炮声震撼着这个岛,炮弹接连不断地穿过丛林,这些炮弹就像长了眼睛似地跟踪着我,逼得我东躲西藏。在炮击临近结束的时候,我虽然还是不敢冒险向炮弹落得最密集的寨子的方向跑,但是我多少又重新鼓起了勇气,向东经过一段很长的迂回,向岸边的树林摸去。 太阳刚刚落下去,海风飒飒地掠过树林,吹动着锚地灰色的水面;潮水也远远地退下去了,露出了一大片沙滩;在白天的炎热消退之后,冷空气透过我的外衣侵袭着我的肌肤。 伊斯班袅拉号仍然泊在锚地,但是它的桅顶上果真飘着面骷髅旗——黑地子的海盗旗。就在我张望的时候,红光一闪,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激起了四面回声,这是又一颗炮弹呼啸着从空中飞过。这是最后的一次炮击。 我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观望着炮击之后海盗们的忙碌。在离寨子不远的岸上,那些人正用斧子砍着什么东西——稍后我才发现,原来是那只可怜的划子。而在靠近河口的地方,在树林里正燃着一堆篝火,同时,在岸线上的小拐角与大海之间,他们的一只划于在来回往返,上面的那些人,上午我见他们还是脸色阴沉的样子,这会儿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大吵大叫。但是从他们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大概是郎姆酒起了作用。 最后,我想可以朝寨子的方向返回了。眼下我所处的地方是向东环抱锚地、伸入海中相当远的一个沙尖嘴,它半没人水中与骷髅岛相连。现在,当我起身的时候,我看到在沙尖嘴下面更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堵孤零零的岩壁,它位于低矮的灌木丛中,相当高,颜色特别自。我马上想到这可能就是本·葛恩谈到的那块白岩石,而说不定哪天真用得上那条小船,那我就知道到哪去找了。 后来我就沿着树林的边缘往回走,一直走到寨子的后方,也就是向着陆地的一面,于是很快便受到了那帮忠实的朋友的热烈欢迎。 很快我就讲完了我的经历,然后便开始打量起四周来。木屋是由未锯方的松树树干钉成的,包括屋顶、四壁以及地板。地板有几处高出沙地表面一英尺或一英尺半。门口有个门廊,门廊下,有一股细泉向上涌人一个相当古怪的人工蓄水池里——不是别的,而是只船用大铁锅,底儿被敲掉了,埋到沙地里,正如船长所说,“齐吃水线”。 这屋子除了构架外,里面几乎空空荡荡,但是在一个角落里,有一块石板,摆放成炉床的样子,还有只陈旧生锈的铁篓子,装柴禾生火用。 小丘的斜坡上和寨子里面的树全部被伐掉,用于修建木屋了,从残留下来的树桩我们可以看出,一片多么好、多么繁茂的林子被毁掉了。在树木被搬走以后,大部分土壤不是被雨水冲走就是埋成了堆,只在那细泉从锅中溢出后形成的细流边上,有一块厚密的苗床,上面长着些苔藓、羊齿植物和蔓延在地面上的小灌木丛,仍然在这沙地上摇曳着一片碧绿。紧紧环绕在寨子周围的那片树林——他们说作为防御工事是太近了——仍然长得高大茂盛,靠陆地这边全都是枞树,而朝向海滩的那边则是大片枞树与长生橡树的混生林。 我已经提到过的那凉飕飕的晚风,从这草草钉成的房子的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持续不断地喷洒着沙雨。我们的眼睛里是沙子,牙齿里是沙子,晚饭里是沙子,沙子还在锅底的泉水中跳着舞,整个就像快要烧开的麦片粥一样。我们的烟囱是屋顶的一个方洞,它只能让一小部分烟出去,而其余大部分烟还憋在屋子里,呛得我们一边咳嗽一边淌眼泪。 此外再说说这个葛雷,我们的新伙计,他的脸上缠着绷带,因为他在同反叛分子决裂时挨了一刀;而那个可怜的老汤姆·雷卓斯,还没有被埋掉,直挺挺地靠墙躺着,身上覆盖着那面国旗。 要是我们被允许闲坐着的话,我们早就会都唉声叹气的了,但是斯莫列特这个人决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所有的人手都被召集到了他面前,他分派我们轮流值班守卫。医生,葛雷,还有我,是一组;乡绅,亨特,还有乔埃斯,是另一组。我们全都累了,可还是两个被派出去砍柴,两个着手为雷卓斯挖墓,医生被安排做厨子,我在门口放哨,而船长他本人则从一处走到另一处,不停地给我们打气,哪里用得上就帮一把。 医生一次又一次地走到门口来换换空气,休息休息他的眼睛,因为他被烟熏得头昏脑胀的,而每次他过来的时候,总是跟我说句话。“斯莫列特那个,人,”有一次他说,“比我强,而我这么说是有事实依据的,吉姆。” 又一次,他过来后沉默半晌,然后把头侧向一边看着我。“本·葛恩算条汉子吧?”他问。“我不知道,先生,”我说,“我不能肯定他是否精神正常。”“要是你只是有点怀疑的话,那他就是正常的,”医生答道。“一个人在荒岛上呆了三年,除了啃指甲外无事可干,吉姆,我们不能指望他像你我一样清醒的。这不合乎人类的本性。你说他一心想吃干酪?”“是的,先生,是干酪。”我答道。“好吧,吉姆,”他说,“看看可口的食物给你带来的好处吧。你见过我的鼻烟盒,是不是?可是你从未见过我闻鼻烟,因为在那鼻烟盒里面,我放了块巴马干酪——一种意大利产的干酪,非常的滋补。好啦,它归本·葛恩啦!” 晚饭前,我们在沙地上埋葬了老汤姆,在风中,我们脱帽肃立在他周围片刻。柴禾已经砍了很多了,可是船长还嫌少,他还摇了摇头,然后对我们说“明天得加把劲多弄些回来。”然后,当我们吃了腌肉,又每个人来了杯上好的白兰地后,三个头头便聚在角落里商讨起我们的前景来。 看上去他们似乎一筹莫展了,储存的食品太少了,在接应船到来之前,我们就会饿死。但是我们最大的希望莫过于歼灭海盗,直到他们降下骷髅旗,或是驾着伊斯班袅拉号跑掉,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们已从十九人减少到十五人,其中有两个受了伤,还有一个至少是重伤——在火炮旁边被打中的——要是还没死的话。我们每次同他们交锋,都得极其小心,顾及自身的安全。而且此外我们有两个得力的盟友——郎姆酒和气候。 说到前者,虽然离了有半英里远,我们也能听得见他们连叫带唱直到深夜。说到后者,医生敢拿他的假发打赌,他们在沼泽地里宿营,又缺医少药,不出一星期,他们就得有一半人病倒。“所以,”他补充道,“只要我们不先被干掉,他们会乐于驾驶着帆船逃之夭夭的。它毕竟是条船,我猜想,他们还会回到海上重操旧业,当起海盗来的。”“那是我丢的第一艘船。”斯莫列特船长说。 我死累死累的,你可以想像得到,在经历了这样一番折腾后,我一倒下便睡得像根木头了。 当我被一声枪响和说话声吵醒时,别人早就起来了,已经吃过了早饭,还抱了比昨天多了一半的柴禾回来。“白旗!”我听见有人说。接着,很快又是一声惊叫,“西尔弗本人!” 听到这个,我一跃而起,使劲揉了揉眼睛,跑到了墙上的一个射击孔前。
二十 西尔弗前来谈判
果然,寨子外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挥舞着一块白布,而另外一个,丝毫不差,正是西尔弗本人,正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 时辰还早,那是我出海以来遇到的最冷的一个早晨,寒气直刺人我的骨髓。头上的大空晴朗无云,林梢在晨光下泛着一抹玫瑰红。但是西尔弗和他的副官所站的地方还都是在阴影之中,他们的膝部浸在夜间从沼地那边蔓延过来的贴地的白色雾气中。寒气和水汽合在一起正好解释了这个岛荒无人烟的原因。这里显然是个潮湿、闷热、不卫生的地方。“不要出去,弟兄们,”船长说,“十有八九这是个圈套。” 接着他向海盗喊话。“来者何人?站住,否则我们开枪了。”“打着休战旗呢。”西尔弗叫道。 船长站在门廊下,十分谨慎地选择了一处冷枪打不到的地方。他转过身来对我们说:“医生那组负责警戒守卫。利弗西医生,烦劳你守住北面。吉姆,东面;葛雷,西面。不当班的一组,全部安装弹药。手脚麻利点,弟兄们,还要当心。” 然后他又转向了反叛分子。“你们打着休战旗来干什么?”他喊道。 这回是另外一个人答话了。“西尔弗船长,先生,上来跟你们谈判来啦。”他喊道。“西尔弗船长!我不认识他。他是谁?”船长叫道。接着我们听见他独自念叨:“船长,当真?嗬,高升啦!” 高个子约翰本人答话了。“是我,先生。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推举我当船长,在你离职之后,先生”——在“离职”一词上他特别加重了语气进行强调。“如果我们能达成协议的话,我们愿意归顺,并且说一不二。我只要求你一句话,斯莫列特船长,就是保证我平安无事地从这个寨子出去,请迟一分钟开枪,让我走出射程。”“老兄,”斯莫列特船长说,“我压根就不想同你谈什么。要是你想跟我谈的话,你可以过来,就这些。要说要花招,那只会是你们那边,让上帝来指点你吧。”“这就够了,船长,”高个子约翰欢喜地喊道。“有你一句话就够了。我了解一个绅士的所为,这点你可以相信。” 我们可以看到打休战旗的家伙正试图阻止西尔弗。这不足为奇,因为船长的答话透着不客气。但是西尔弗却大声地嘲笑了他,用手拍着他的后背,仿佛他的警戒心理多么荒唐好笑似的。接着他就向寨子挺进,把他的拐扔了过来,然后一条腿伸了过来,以极大的力气和技巧成功地翻越了栅栏,安然无恙地落到了这一边。 我得承认,我被正在发生的事情完全吸引住了,压根没起到一个警戒哨的作用;事实上,我已经离开了东边的射击孔,趴在了船长的后面,这会儿他正坐在门槛上,肘拄在膝盖上,用手托着头,注视着从那只旧铁锅底的沙中冒出的水。他正径自吹着口哨,“来吧,姑娘们和小伙子们。” 西尔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了小丘。面对陡峭的斜坡、密密麻麻的树桩以及松软的沙土,他和他的拐就像搁浅的船一样。但是他像个男子汉般地默默地硬撑了下来,终于来到了船长的面前,用优美的姿势向他行了个礼。他显然穿上了他最好的行头:一件宽松的蓝色外套,下摆一直垂到膝部,上面密密麻麻地钉着铜扣子,后脑勺上还扣着顶镶着好看的花边的帽子。“你来了,老兄,”船长说,抬起了他的头。“你最好坐下来。”“你不能让我进去吗,船长?”高个子约翰抱怨道,“这么冷的一个大清早,先生,坐在外面的沙地上可够我受的。”“听着,西尔弗,”船长说,“要是你安分守己的话,你这会儿正坐在你的厨房里哩。你这是咎由自取。你既是我船上的厨子——那么你就该受到优待——可你又是西尔弗船长,无非是个叛乱分子,是个海盗,那就该让你上绞架!”“好啦,好啦,船长,”冰手厨子答道,这会儿他正乖乖地坐在沙地上,“你得再拉我一把,就这样。你们这儿倒是个好地方哇。啊,这是吉姆!早上好,吉姆。医生,向你问安。啊,你们全都聚在了一块儿,可以说是个幸福快乐的家庭啦。”“要是你有话要说,老兄,最好直说。”船长说道。“你说得对,斯莫列特船长,”西尔弗答道,“公事公办,没错儿。好吧,你看看昨夜你的人干的好事。我不否认干得漂亮。你手下有人棍棒舞得厉害。我也不否认我的人——可能是全体,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能我本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可能就是我上这儿来谈判的原因。但是你听着,船长,决不会有第二次了,我赌咒!我们会加强警戒,少喝些郎姆酒。可能你认为我们全都烂醉了吧,但是我告诉你我是清醒的,我只不过累得像条狗。要是我早醒上一秒种的话,我就会当场抓住你们,我会的。当我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还没咽气呢。”“嗯?”斯莫列特船长说,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 西尔弗所说的这一切,对他来说是一个谜,但是你从他的口气中却决不会察觉出来。至于我,我开始有点开窍了。我想起了本·葛恩最后说的那句话。我想他在海盗们醉倒在篝火旁时光顾了那里,我敢肯定,我们只剩下十四个敌人需要对付了。“好啦,就这样,”西尔弗说。“我们想得到那笔宝藏,我们一定能得到它——我们就是奔它来的!我说,你们只须保住性命就行,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你有张图,是不是?”“可能是有吧。”船长答道。“噢,好啦,我知道你有,”高个子约翰答道,“跟手下讲话不必那么不客气,这没有一点用处,你要明白这一点。我的意思是,我们想要你的这张图。听着,就我本人来讲,决不会有意伤害你们。”“少跟我来这套,老兄,”船长打断了他的话。“你想干什么我们知道得很清楚,我们不在乎。至于你现在想要的东西,你听好,门儿也没有。” 说完,船长平静地注视着他,并继续装着一斗烟。“如果亚伯拉罕·葛雷——”西尔弗冲口而出。“住口!”斯莫列特船长吼道。“葛雷什么也没跟我说,我也什么都没问他。再多说点,我想让你们连同这个岛统统沉入到水里去见龙王。以上就是我对你们的看法,老兄。” 船长发的这通小火使西尔弗冷静了几分。他本来有些冒火,但这会儿他又恢复了常态。“也许是吧,”他说,“先生们根据情况来划定是非曲直,这我不会限制。啊,既然你抽开烟斗了,船长,我也就不拘礼节地照办啦。” 于是他也装了烟斗,点燃了它,这两个人就面对面地默默地抽了会儿烟,时而按一按烟斗,时而伸出头去吐口唾沫。看他们那样子真像在演戏一样。“听着,”西尔弗重新挑起了话头,“就这样吧。你把寻宝图交给我们,不再向可怜的船员们开枪射击,也别在他们睡熟的时候敲碎他们的脑袋。你们这样做了之后,我们可以给你们个选择的机会。或者,在财宝装上船后,你们和我们一起上船,然后我可以担保,以我的名誉担保,我将让你们在某个地方安全上岸。或者,如果那不合你们的意的话,考虑到我的手下因为肚子里仍有怨气、记着仇,可能有些人会粗暴些,那你们就留在这里,你们可以这样做。我会把给养分给你们些,半对半,我像前次一样发誓,我将告诉给我见到的第一艘船,让他们到这儿来把你们接走。你得承认那是个优待,你不可能得到更优惠的条件了,不可能。而且我希望”——他提高了嗓门——“在这木屋里的所有的人都好好想想我的话,因为我对船长说的也就是对大家说的。” 斯莫列特船长从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往他左手的掌心上磕了磕烟斗里的灰。“就这些?”他问道。“句句是实,我赌咒!”约翰答道。“要是你拒绝的话,你就等着吃枪子儿吧,休想再见到我。”“很好,”船长说道。“现在你来听我说。要是你们放下武器,一个一个地前来,我就把你们全都铐起来,送回家去,在英格兰来一次公正的审判。要是你们不,我的名字是亚历山大·斯莫列特。我已经升起了我英王陛下的旗帜,我要让你们统统去见龙王。你们找不到宝藏的,你们也不会驾驶这艘船——你们中没人能驾驶得了这艘船。你们打不过我们——葛雷,就从你们那五个中跑了出来,到了这边。你们的船正进退两难,西尔弗船长,你现在在下风岸上,这一点你很快将发现。我站在这里跟你讲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忠告。因为,以上帝的名义,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就让你的后脊梁吃一颗子弹。开步走,小子。烦请从这儿滚开,一步步爬回去,用上加倍的速度。” 西尔弗的面孔是一幅图画;他的眼睛因为暴怒而向外凸着。他甩掉了烟斗里的灰。“拉我一把!”他叫道。“我不拉。”船长答道。“谁来拉我一把?”他吼道。 我们中谁也没动。他咆哮着发出最恶毒的咒骂,爬在沙地上,一直爬到了门廊前,抓着门柱子,用拐将自己的身体重新撑了起来。接着他便向泉水阵了一口。“看这儿!”他叫道,“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看法。不出一个钟头,我就要把你们的老木屋像郎姆酒桶似地凿穿。笑吧,你们这些天打雷劈的,笑吧!不出一个钟头,我就让你们笑脸变哭脸,让你们觉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他又断断续续地骂了一气,这才拄着拐,艰难地踩着沙地向下坡走去,失败了有四、五回,才在打白旗的人的帮助下越过了栅栏,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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