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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的那些事儿
梁灵芝
小学校距村两里外,三排砖包皮青瓦房呈半包围状。西北两面是两排教室,南边的教师办公室毗邻供销社、诊所。东边大队的磨面厂和油坊对望。旁边是荷塘,塘边有砖箍水井。水面离井口一米多。砖缝生苔藓,水里坐青蛙。一年四季不消不涨恰到好处。
七岁读一年级,三十来个孩子坐在土坯墙的教室里。一条长宽板凳挤七八个孩子,老师大都是从村里选出来,有的高中毕业,有的只上过初中。书包里除了语文就是数学,作业就那么两本劣质纸张的,空空荡荡的小书包一天到晚在背上蹦跳。启蒙课本似乎也不太难,印象中老师没拿神奇棒在我小脑袋上启动开窍仪式,从同学龇牙咧嘴的表情上知道想开窍可不好玩。读书没有压力,刻骨铭心的刺痛缘于那次没戴上红领巾。还是在上一年级时,第一批入选的少先队员中本来有我名字,可是在国庆节的入队仪式上,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同学登台对着星星火炬宣誓。当看到大姐姐给班上的同学们系红领巾时,大颗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从此,在班上我抢着扫地,不骂人,回村也帮军属奶奶抬水......终于在来年的六月,一条红领巾遮住了我落寞的白脖儿,从那一刻后我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燃烧。视红领巾更如珍宝,一天到晚舍不得取下。即使睡觉,也要折叠得方方正正压在枕下。
天冷容易尿急。记得那个下小雪的冬天,一个男孩憋不住尿了棉裤,座位下流湿一大片。这下热闹了,坐在他后排的同学伸长脖子,教室最后边的索性下座位围观嘻笑不休。在嬉笑中放学钟声响了,那男孩用书包盖住屁股撒丫子就跑,几个不省心的娃娃跟踪追击,边追边大声吆喝“某某某尿裤裆”,一直叫嚣到人家门口。男孩妈妈拎根棍子一通大骂,吓得小屁孩们四散逃开。但从此后,男孩再没进过教室,老师去动员他返校,他硬是双手紧扣门框。那时,多是读书无用论,教书先生们都沦为臭老九。知识越多越反动,不读书也罢。闹腾开门办学的那阵子,六七年级的学生常派上工地上推板车,乘船到排子河南山上砍柴烧窑,跟大人一起收割庄稼。在我三年级的记忆中,我们经常背书包走田间,在老师的带领下高举着火红的先锋队旗,来回在各个生产队的田间地头,拾麦穗儿、插秧、拔草、间棉花苗......三天两头放假,夏收秋收更要放十来天。犹记秋收时,牛都去抢墒种地了,我们这群小犊子一人带根绳被套上大牛车拉黄豆。同村老师架檐掌握平稳。拉重车时,老师帮着使劲儿。十来个孩子人人肩头挎根绳子伸长脖子拉,吆喝加油不绝于耳,黄豆车飞着跑。到队里稻场里卸车后,空车前檐重不好拉,必须得一人压在车尾上。学生分量轻压不住,压车的往往是老师。大男人坐在牛车上,倒让小孩子拉着跑,有些学生就不情愿了,胆大的叫嚣“猪够秤啦,卖猪喽.......”气得老师直翻白眼,孙子骂爷是老辈子留下来的习俗,谁叫老师辈分高呢。
人说最坏学生娃儿,小猴精们滚团生事最令人头痛。不过,他们也只拣软柿子捏。在有魄力的老师面前是温顺小羊,心生敬畏唯恐躲之不及。若遇着性情温善的就敢爬上头做窝。那时,教我三年级数学老师姓张,他的课堂常常上演猴孙大闹花果山,只有校长从窗前经过时才鸦雀无声。校长走开依然如故。特别是按辈分是他爹爷的那些同村学生,上课恶作剧,放学跟在他身后捣乱,即使短短的课间也忘不了使坏。譬如刚敲上课钟那一小会儿,学生们已进课室坐好,老师还刚走出办公室,坏小子故意让教室门半掩半开,一扫帚横在门框上。老师前脚踏进一个随手推门,扫帚正好砸在头上。全班一阵哄堂大笑,老师气不打一处来,揪起混世魔王扬起拳头,却又慢慢放下。一次,有学生不服管教骂他,他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曰:“谁诀(土语:骂的意思)谁得!”好嘛,这“老张教学----谁决谁得”成了歇后语,孩子骂架顺嘴捡起那句反攻,一下子流传了十来年。要说穷,家家都穷。那时代不说没钱,有钱没供应的粮票、布票也买不来东西。孩子多的人家日子更艰难。北风钻墙缝的时候,娃娃们坐在教室里冷啊,老师上半节课时常让学生站起来跺跺脚。热量在于运动,课间活动就丰富多彩多了,跳绳的,踢毽子的,挤油的,叨鸡的等等,不闹出一身汗不罢休。最忆是挤油儿,十来个男女孩儿背靠土墙,一起加油往墙的角落那边挤,挤出来的排在队尾继续挤,“挤油儿......挤油儿......”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只挤得身上冒汗头上冒油,只挤得土墙油光滑溜溜。男孩子多勇猛好斗,喜欢左脚着地,双手端起另一条腿呈犄角形玩叨鸡,倒下的一方认输。自从一同学叨鸡摔倒骨折后,我爷子辈的梁老师发出禁令。但是,玩是天性,学生有令不从,叨鸡依旧斗志昂扬。梁老师恼了要擒贼擒王,抓一两个带头的亮相体罚。教室前面角落放了一棵带根疙瘩的大树,喜欢叨鸡的跟树疙瘩对着叨,这一下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失败的疼痛,了无趣味呀。从此,叨鸡势头有所收敛。教我五年级语文的范老师是外调的,四十几岁,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他对学生有着长辈的慈爱,所以,男同学都乐意为老师抬水,女孩子们喜欢逗小孩儿玩。那年秋,几个男孩在堰埂子里钓到一条两尺长的大黄鳝,到校后把黄鳝送给了小师弟。常月不见肉腥的小师弟嘴馋那,一个下午都追着老师哼哼唧唧的,非要吃黄鳝肉不可。不知老师忙我们的作业,还是大男人不会弄这玩意儿,小师弟空欢喜了一下午,伤心之余早早地睡下。老师忙完也睡了,半夜翻身的时候突然触到一团凉凉的,以为小孩尿床了。拉亮灯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滚落地下,大气不敢出,被窝里分明蜷缩着一条蛇。忙小心地去抱儿子,那条“蛇”也睡得正香。定睛再一看,那不是儿子磨叽着要吃的黄鳝吗?儿子没吃到嘴就藏在被窝里,不曾想吓得他老子半夜惊魂出了一身冷汗。在我上小学的后期,国家已恢复了高考制度。上下一条心似乎要把所有挥霍掉的光阴都抓获回来,小学科目开设有语文、数学、思品、自然,白天长时下午多上一节课,夜长的时还加一个多小时的晚自习。晚饭后,学生娃们每人端个墨水瓶做的柴油灯,结伴走乡间土路到学校上晚自习。老师也在柴油灯火里辅导学生。一个多小时后,小脸被油烟子熏得黑黢黢的。若用手指掏鼻子,一鼻孔都是黑油烟子。当然,老师也不例外。学校院有大队部,因为用桌椅方便,大型集会都在泥巴学校院里。最不能忘的是看露天电影。那时,电影不常放,一个月才轮到一次。只要看到放映队进入学校的土场子,我们立刻欢呼雀跃。一放学就在白幕布前垒砖头丢瓦块,或偷老师粉笔抢地盘。坐在圈画的地盘里等太阳落下去,等爹妈收工吃了饭搬来椅子送些吃的,等放映灯机亮起雪白的灯泡架起机头。朦胧的人群里孩子们在唤爹妈,椅子不时地从头顶上传递。一到放映试镜头的时候,摆动物造型的大小手纷纷伸向光柱。终于等到正式放映了,人的目光齐聚在幕布神奇的动感上。那时没有别的娱乐,放电影就是我们的盛宴,不拘啥电影我们都喜欢。打日本鬼子捉特务,坏人统统长得歪瓜裂枣,阴险毒辣。好人都是仪表堂堂一身正气。最终,我们的队伍打败敌人在红旗招展中欢呼沸腾。最不能忘记的是那口老井。井水丰盈,夏天水清凉冰爽,冬天却冒着温热气。渴了,我们拿出拴了绳子的墨水瓶系下井,一瓶瓶打满轮流着喝。要是忘了带水瓶就折一长茎荷叶,荷叶绕柄包成袋状,一侧开个小口,拽几根草缠绕几圈就成,打上的水喝到嘴里有一股荷叶的清香味。喝水的孩子多了,也有意外发生。临近小学毕业的那年初夏,一个三年级的小女孩失足落井,只露着两条小辫子和伸向井口的双手。我慢慢地爬在井沿上抓住她的一只手往上拽,她的两脚蹬着井壁的淘井脚窝爬了上来。有惊无险,老师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的小学在一张黑白合影照中结束了。七年后又回到这所小学,只是砖瓦泥巴教室变成了平房。我也从此开始了三尺讲台挥洒青春的生涯。
梁灵芝,湖北老河口人,在莞教书,湖北省作协会员。文字见《思维与智慧》《诗词》《南方日报》《深圳特区报》及中学生读物,出版散文集《我心安处》。
梁灵芝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