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多钟送过来一位五十多岁的建筑工人,口角流血,意识模糊。
医院的是几位带着安全帽,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的工人,有些人的衣服上甚至还带着泥土。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老实巴交,甚至如果医生不主动询问他们便不会说话。
即使医生反复询问当时的事故现场,他们也并不会滔滔不绝,而是有些“言语混乱、描述不清”。
也许,他们是被眼前这血肉模糊的场景吓呆了吧。
病人因为鼻腔和口腔内有大量的鲜血源源不断流出而堵塞了呼吸道,甚至不排除存在窒息可能。
所以患者刚被送进急诊抢救室,便离开被抢救,有人气管插管、有人负责吸引口腔中的鲜血、有人负责用剪刀快速减去患者的衣服、有人打开静脉通路.....
有稍年轻一些的工有说,患者站在工地上被倒下的柱子砸倒在地,当场昏迷。
虽医院,前后没有超过半小时,医院时患者已经瞳孔散大。
一番大抢救之后方才稳定住患者的血压、心率、呼吸等生命体检查结果提示颅内骨折、颅内出血、蛛网膜下腔出血,最重要的是脑干部位受损,并且合并颈椎骨折。
“家是什么地方呢?家里人呢?”医生焦急着询问着。
但大多数人对病人的信息并不了解,只有一位已经头发白发的工人说道:“家远着呢,是我带他出来打工的....."
原来今年57岁的患者跟随同乡从六百公里之外的农村来到本地,本指望在农闲之时打工赚些钱回家过年,却没有想到会将性命丢在这里。
那晚的夜很黑,那天的夜很凉。
急诊抢救室里病人的性命被一点点的吞噬掉了,六百公里之外的家中在接到电话后一定是一片混乱哭作一团了。
就像预料中的一样,虽然竭尽全力抢救,病人始终还能没有能够逃离死神的魔掌,甚至等不及同家人见上最后一面。
他瞪着散大的瞳孔看着抢救室冰冷的天花板,冰冷的双手上还有着泥土的印记,被剪去衣服而敞开的胸膛还随着呼吸机的节奏而起伏着。
一个多小时后,这位外乡人便死亡了。
没有人哭泣,因为他的亲人还远在外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动身。
而几个陪同他前来的工友依靠在急诊抢救室门外的长凳上不知所措,只有一位工地负责人在来回走动着不停的打着电话。
看着渐渐僵硬的病人,我又忍不住想,这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谁的丈夫?
看着沉默不语的工友们,我又想起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
我有一位同乡,当初也只不过是三十刚出头的样子。
他在城市里打工,据说做着一些电工方面的工作。因为多年不曾联系,所以我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知道的便是那天他光着脚在雇主家的地下室中安装空调,谁知却因为触电身亡。
事发后,有亲戚前往城市里处理此事。
亲戚只是片言只语的描述了这位同乡的临终模样,敞怀穿着短袖衬衫、到膝大裤衩、光着脚.....
除了少数的几位亲戚之外,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最后一面,甚至包括他的父母。
然而,我却知道那是怎样一副的悲惨模样。
出事那一年,他的孩子才几岁,父母却已经白发苍苍。
这件事最终以雇主赔偿十万块钱而私了结束,他的生命就像风吹落叶一般草草收场了。
几年之后,妻子带着孩子改嫁到了外地,父母也陆续离开了人世间。
如果我不是看见了眼前的一幕,甚至要连他的名字也要忘记了。
几个月前,我又听说了一件关于同乡的故事。
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同乡,甚至比多巴胺的父亲还要年长几岁,在建筑工地打工时不幸遭遇了事故。
多巴胺并没有见到事故现场,但从人言相传的描述中便可以想象到当时的血腥。
有人说:这位同乡是在某处工地被打桩机不慎压死的,血肉模糊到难以想象。
最后这件事同样被金钱私了,只是赔偿要比那位触电死亡的同乡多的一些了。
我在急诊抢救室里常常会遇见年老的工人师傅,甚至还有些白发苍苍的老人。
也许有人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年老体迈不安享晚年,却还要在外打拼,甚至要以命相搏?
也许,这些人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尤其是来自农村的父辈们的艰难。
还有一位同乡,今年已经58岁了。
之前在城市里做着一些小生意养家糊口,现在渐渐老了,却因为各种原因连做小生意的资格也没有了。
但生活却总是要继续,更何况自己并不想拖累子女。
不久前他高兴的说,甚至有些炫耀自己的新工作。在某一处建筑工地上打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块钱。
对于已经年老,没有一技之长,甚至没有什么文化的人来说,这份工作极具诱惑力,甚至是趋之若鹜的。
看着他略带炫耀的神情,看着渐渐老去的父辈,多巴胺虽心有不忍,却又不能给他们泼上一盆冷水了。
因为这是他们的生活,而且是必须的生活。
而我能做的只是在心底默默致敬,只是能在实际工作中尽量给他们一些我微不足道的关怀,只是在他生命最终时刻替他闭上那不愿意合起来的双眼,只是在脱下工作服后悄悄的为他留下一些文字。
几个小时后,这位口角还残留着血迹的病人便被带去了那个更加冰冷的地方了。
或许,他再也感受不到了痛和冷。
但是,他的家人将要承受着无边无际的痛和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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