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李锐与蒋韵
缘起
李锐
最早看到《收获》杂志是在五十多年前。
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母亲在农垦部干部学校的图书馆工作，所以我常常就有无比正当的理由走进图书馆的阅览室去逛逛。那时候的兴趣都在小人书上，《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平原枪声》，一本接一本，一套接一套，如醉如痴，乐此不疲。可惜，我的“最爱”图书馆里都没有，所以我“去逛逛”，都是走马观花――只看书皮，不看内容，只看封面装帧，不看写了什么，是货真价实的“逛逛”。一个心猿意马、玩儿心无限的小男孩儿，在一排又一排高大宽敞的书架和杂志陈列架之间逛来逛去，左顾右盼，在花花绿绿的书脊、封面上浮光掠影一扫而过。当然，闲逛之余也另有所盼，总是心存侥幸――盼望着能在这些花花绿绿、密密麻麻当中，遇到一本可以和小人书对上号的大本的字书。有那么一两次，还真的让我“对上号”了，顿时心花怒放、手舞足蹈，觉得全世界最伟大的成就、乐趣莫过于此。
我就是这样最初看见《收获》的：在一大片拥挤的杂志封面当中，跳出两个特号的大字，简单素净的封面上只有这两个宽厚稳重的大字，而且是繁体字。按照当时小学生的习惯，读课外书凡是遇到不认识的生字，一律以“什么”取而代之，“穫”字不认识，于是，这本书就被我理所当然地读为“收什么”。之所以对这本“收什么”留下很深的印象，只因为这个“穫”字笔画太多，太显眼。当时的我绝不会想到，三十多年后，自己的作品会在这本叫“收什么”的杂志上一篇接一篇地发表出来。说“一篇接一篇”似乎有点夸张，《收获》在业内号称“中国文学第一刊”，群雄逐鹿，蟾宫折桂，恐怕是谁也难有“一篇接一篇”殊荣。之所以觉得好像“一篇接一篇”，是因为自己最看重的一些作品不少是在《收获》发表的。从年的北欧游记《寂静的高纬度》开始，中篇小说《北京有个金太阳》，长篇小说《无风之树》、《银城故事》，农具系列小说展览《太平风物》中的“袴镰”、“残摩”，和妻子蒋韵合作的长篇《人间――重述白蛇传》，关于鲁迅先生的随笔《烧梦》，还有不久前的长篇小说《张马丁的第八天》，都是在《收获》先后发表的。算下来和《收获》交往已经二十多年，称得起老朋友三个字了。
中篇《北京有个金太阳》李锐年第2期《收获》（陈伟中插图）
不知《收获》的各位同仁是怎么看的，总之，我是不大相信什么“中国第一”之类的名号的。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大潮之中，狂涛暗流汹涌澎湃，方块字的疾风暴雨横扫千里缤纷杂驳，所谓星换斗转、流派纷呈不过都是转瞬即逝，正所谓“刹那刹那都不暂住”。如果一定要说“第一”，那也一定是个在漩涡和激流中跌跌撞撞，你来我往，沉浮更替的“第一”。这样的“第一”毋宁说是一个近乎虚妄的幻影。更何况在日益国际化、全球化的世界大格局之下，孜孜于所谓“中国第一”实在是一种太小气的眼光和胸襟。
对于我来说，更看重的不是《收获》杂志的名头，而是那些多年以来一直和我联系的人：钟红明、肖元敏、李小林……在许多年的交往中，她们和我许多作品的诞生是连在一起的。约稿，交稿，交换看法，修改，校对，订正细节……一点一滴却又是兢兢业业。至今我还记得钟红明第一次来山西组稿时的样子，那时候她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瘦瘦的，说话细声细气的，斜挎一个挂包，满脸满身青春朝气的学生样。给《收获》的第一篇稿子《寂静的高纬度》就是寄给钟红明的。对作者来说，费尽心血写出来的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子，下决心把自己的作品交出去，绝不是交给一个什么名牌杂志，肯定是交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
如今，回想五十多年前那个在书架之间信步闲逛，和《收获》惊鸿一瞥的小男孩儿，真是恍如隔梦，真是欲辩无言。一切的缘起竟然是从一个不会写也不会读的生字开始的。五十多年的人生一晃而过，三十多年的新时期文学也一晃而过。如今，惟感庆幸的是，在《收获》留下了几篇倾心尽力的作品，结交了几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说到底，还是老朋友这三个字最可靠。能在几十年里一起成长，能在几十年里一起经历跌宕沉浮、欢欣悲苦，能在几十年里声气相投，互相扶助，能在几十年里“相看两不厌”，这已经称得上是传奇了。夫复何求？
年9月30日，中秋，于草莽屋
李锐
李锐，年9月生于北京，山西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年3月获得法国政府颁发的艺术及文学骑士勋章。系列小说《厚土》曾获第八届全国短篇小说奖，第十二届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出版有小说集：《丢失的长命锁》《红房子》《传说之死》等；长篇小说：《旧址》《无风之树》《万里无云》《银城故事》；散文随笔集：《拒绝合唱》《不是因为自信》。另有《东岳文库-李锐卷》（八卷）。李锐的作品曾先后被翻译成瑞典文、英文、法文、日文、德文、荷兰文等多种语言出版。
曾经在《收获》刊发的长篇有《无风之树》《银城故事》《張馬丁的第八天》，与妻子蒋韵合作的长篇《人间》，以及多部中短篇及散文随笔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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