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翠绿色，叉路口

有些人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会扎下很深的根。

比如那天阳光明媚，我记住了你弹琴的侧脸，手指精灵般在黑与白之间翩跹。从阴暗转到明亮只是弹指间，或许羽翼枯萎的时候，我还能拉住尾巴。可是我希望的是你们都不会走往三叉路口，没有逃离没有蒸发没有消失没有枯萎，因为我们还要一起走很长很远的路。

羽扬，你说十年之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那太远了啊，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讨人喜欢，以后也不会变吧。

——其实每一年我们都会变个样。因为我们付出越多的时候越得不到想要的，这样的成长对于我来说是恐惧的，你呢？

莫子瞳刚按了一下门铃，就听到客厅里拖鞋走来门口的声音。

儿子回来了？快进来外面冷……咦，莫佳你怎么来了？

本来带着满脸笑容来开门的妈妈，看到了怯生生地站在莫子瞳身后的莫佳，脸色却变了一下，语气也冷淡了下来。

大伯母好，我……

莫子瞳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自己妈妈和莫佳之间，马上插话打断了莫佳的不知所措。

叔叔婶婶都不在家，佳佳一个人我就让她来家里睡了。妈，外面冷死了，赶紧进去吧。

莫佳在身后轻轻吁了口气，也跟着正在把妈妈往客厅里推的莫子瞳走进了门。

哎呀，小瞳你后脑怎么受伤了？快坐下让妈妈看看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莫子瞳刚进门，一转过身就让站在后面的妈妈看到了后脑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按到了沙发上。看着眼前那张满是焦急和心疼的表情，莫子瞳稍微有些烦躁，但更多的情绪却是能清晰感受到的被家人关心的幸福。

大伯母，对不起，是我……

莫佳站在后面，又低下头，本想告诉哥哥的妈妈是因为莫子瞳打球看到自己分心了才受的伤。可话到了嘴巴，却突然觉得这个解释有些滑稽，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莫妈妈转过头，眼睛瞪着站在面前低着头不停地摆弄衣角的莫佳，脸上已经在开始阴云密布了。

对不起？小瞳的伤是被你弄的？

妈没事的，别担心已经包扎过了，过两天就好。很累了我们先上楼去洗漱，你也早点休息。

还没等莫佳再说话，莫子瞳已经站起来拉住莫佳往楼上走去。两句话讲完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上了楼，就留下还准备继续问清楚的莫妈妈张大了嘴站在客厅里，愣了一秒还是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电视机就那么哗啦啦地吐着嘈杂的声音，过了很长时间都没被莫妈妈调过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莫妈妈轻轻的叹息一声，又重新拿起织了一半的毛衣，昏黄的壁灯映着人影更加灰暗了些。

莫佳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垂下来的刘海上还沾着没被揩掉的水，皮肤白的有点不健康，眼睛周围的皮肤可以很明显看到一圈淡淡的灰黑，整个眼圈都显得有些浮肿。

——没睡觉就真的会有黑眼圈么？

莫佳轻轻地揉了揉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精神点。

佳佳。

听到莫子瞳的声音，莫佳才从神游中走出来。走到莫子瞳房间门口的时候，莫子瞳还在背对着自己铺床。莫佳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门口轻轻地靠着门框，眼里闪动的光映着身前低着头弓着背的莫子瞳，这个高高瘦瘦的身影整个都在莫佳的瞳孔里。看不到莫子瞳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微笑还是什么，只看得到竖立的头发，借着灯光就好像发梢都在闪着光。肩膀有些偏窄，可以想像得到带动着明显的锁骨和突起的喉结。有些单薄的T恤紧紧贴在背后，很轻易就发现偏瘦的蝴蝶骨，整个半身都这样罩在熟悉的黑色里。铺床的动作不算很快，就像是在做着一件很让人享受的事。

莫佳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身后看着，表情带着轻微的弧度。有那么几秒，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时间凝固了一样。莫子瞳铺好床转过身，看到一句话没说的莫佳就那么静立在身后，刹那间有些恍惚，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不太舒服。

床我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行李了，客房没有电热毯，你晚上就睡我的床，我去客房睡。

哥，还是我睡客房吧，我不怕冷……

你没听见我说的么？哪有妹妹让哥哥的道理，我比你还不怕冷的。就这样，你来睡吧，我去洗漱了。

莫子瞳拍了拍莫佳的肩膀，走出了房间，留下莫佳一个人站在房间里，瘦小的身影稍显得房间有些空旷。莫佳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不定，刚要上翘的嘴角却又因为想到了什么缓缓变平，依旧是习惯性地低下了很久没低下的头。

——最不缺的就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吧，本该觉得温暖本该觉得幸运。对不起，哥，你如此自然的关心却让我心里关于家的缺失感愈发的大。就算我再怎么在你面前假装笨拙想博得的关心，也抚平不了我总是无家可归这个事实带来的伤害。但莫佳记得，你是唯一的哥，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房间里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阴暗、晦暗，和楼下的灯呼应，有些窒息的感觉。莫佳躺在那张属于莫子瞳的大床上，在莫佳的印象中，这张床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几乎可以让人横躺在上面。睡在这张床上，莫佳总有种感觉，周围好像充斥着的全部都是莫子瞳的气息，就好像他在身边一样。想到这里莫佳不禁微微有些脸红，但其实关了灯的房间早已被黑暗占据，也没有人会看得到，莫佳的嘴唇在黑暗中扬起了好看的弧度，脸上满是安心的幸福。

还好，哥看不到自己这个样子。

莫佳翻了个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手机打开短信编写，选中了莫子瞳的号码。

哥，你睡着了么？

还没，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哥你没有电热毯会冷么？

说了我不怕冷的，赶紧睡，明天要早起。

莫子瞳很难得地回复了那么多字，虽然语气不像是温柔的关心但还是像温热的水般将莫佳包裹。自己可以隐约感觉到呼吸的声音，虽然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空间，莫佳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黑暗中悄然传出了莫佳的声音。

哥，晚安，好梦。

佳佳你快点，不然要迟到了。

噢，马上就好了。

莫子瞳站在门口，他一向速度很快，已经穿好鞋子拿着书包等着莫佳了。两个人一起起床的可现在却要等她，莫子瞳摇了摇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又处于思想放空的莫子瞳拉回了现实，一个绿色的身影很快的从门外跑过，快到莫子瞳刚抬头看到是一个女生，就已经从视线里消失了。

——以前在小区好像没见过，也是个学生吧，真好笑跟莫佳一样都不带书包的。

哥，可以走了。

莫子瞳转过头，莫佳已经站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一抹不知道是天气冷还是因为赶时间跑下楼带来的潮红。莫子瞳眨了眨眼，伸手指了下莫佳手里还没来得及戴上的围巾。

天冷，把围巾戴好再走。

莫佳楞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戴围巾一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还停留在脸颊久久没有离开。冬天依然还是冬天，可在远到不能再远的山尖，散着微光的太阳又蹦着跃上了云朵，很暖的温暖四下游荡。

因为昨晚没有把单车骑回家，所以下了公交车以后还得走上一段路。莫子瞳走路的速度是很快的，可让他奇怪的是莫佳居然跟得上他的速度，像来到世界的第一天就随在身后的尾巴，永远不会掉队，永远不会被甩脱。像双生花，莫子瞳身边的每个人，只有两个人单独一起的时候，应该都像是双生花。尽管莫子瞳并没有注意到，为了跟上自己的速度，莫佳脸上的红色就没有消退过。

前面已经可以看见学校的大门了，因为还有几分钟才打铃，莫佳主动地跑去买早点了。莫子瞳站在路边，看着每天都如出一辙的往学校赶的学生，就像不停播放的胶片，闪的有种眩晕的感觉。

一抹绿色又从身边很快地闪过，和莫佳差不多高的个子，没有背书包，莫子瞳认出来了就是早上在家门口见到的那个女生。莫子瞳弯下身子，捡起了她因为太匆忙掉下的东西，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又望着前面绿色的背影，犹豫了下，还是喊了一声。

杜娓尾。

绿色的背影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莫子瞳这边，明显没睡够显得有些惺忪的眼睛里满是疑问的眼神。莫子瞳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脑里却觉得有些恍惚，杜娓尾刚好和莫佳相反，像男生一样偏短的头发，眼睛虽然不大但是可以很明显看到里面的光亮，鼻翼把本来有些扁的鼻子抬高了一点，嘴唇很薄，像一条线般抿着。穿着一件很容易吸引眼球的绿色外衣，牛仔裤，平底鞋，整个人身上至少带了五种颜色，和莫子瞳终年不变的黑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脑子里的恍惚愈发明显了，斑斓的彩色和单调的黑色就这么对立站着，已经开始有些明朗的太阳插进了两道身影的中间点，光线打到了身上带起了一圈圈光亮。

时间，就好像停顿了一般。

莫子瞳伸出手，是杜娓尾的学生卡。

你的学生卡掉了。

语气没怎么变，依旧听上去像是不带感情色彩，只有自己才清楚心底深处波涛汹涌的情绪是因为什么。有的时候，从陌生到相见恨晚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白驹过隙。

杜娓尾的表情有点尴尬，突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脸上扬起再自然不过的笑容走了过来。莫子瞳皱了皱眉，恍惚的感觉变本加厉了。

不好意思啦，我都没注意，谢谢你了。

杜娓尾接过莫子瞳递过来的学生卡，尴尬的表情也没有那么明显了。靠近了以后，莫子瞳能够清楚的看到偏白的脸，但不是病态的白，脸貌很显瘦，怎么看都不像有活力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有种无时无刻都存在的精神力量充斥着。笑容像极了黄羽扬给莫子瞳的感觉，像是有光芒般感染着看到的人，莫子瞳突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舌头、大脑、整个人在那一刻好比打上了死结。

快打铃了，我才转来这个学校，先进去找老师和教室啦，再见。

莫子瞳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杜娓尾已经挥挥手转身走了。还是恍惚的冲击，让莫子瞳一个人有些呆滞。时间似乎又静止了，只停留在刚转身的时候，像是永不会再变化。

哥，早点买好了，我们走吧。

莫佳的声音把莫子瞳拉回了现实，手里提着买好的两袋早点站在莫子瞳右边，看着从来没有这么呆的莫子瞳有些惊讶。她突然有种感觉，这个自己盲目崇拜的男孩，这个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给予自己关心温暖的哥哥，这个总是安静面对整个世界的莫子瞳，在自己越来越依赖他的过程中，开始多了一些自己看不透的东西。

莫子瞳接过自己的那一袋早点，什么也没有说，朝校门走了过去，莫佳还是像尾巴一般跟在了身后。

太阳的光愈发明亮了，奔涌而至从四周围拢，抱住了莫子瞳和莫佳的影子。把他们，紧紧地叠在了一起。

莫子瞳走进教室的时候，依旧有七嘴八舌的声音在耳边嘈杂。黄羽扬一个人坐在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最后一排，戴着耳机低着头，同样略显单薄的脊背被厚厚的羽绒服包得严严实实。

他们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他们一直坐在最后一排。他们只是想坐在一起听一样的歌，安静地坐在一起听一样的歌。

黄羽扬抬起头的时候，莫子瞳已经坐在了座位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扯过黄羽扬戴在左边的耳机戴在自己的左耳上。

又是Slipknot，从早到晚都听这个，听不烦么？

嘿嘿嘿……有种的你不要听。

闭嘴，不要影响我听歌。

你真贱。

没你贱。

双生花绽放的时候，笑容总是很容易彼此传染。亦如双生花一般，可以一起微笑一起流泪，共枯共荣。

班主任走进了教室，紧跟着走进来的，是穿着翠绿色外衣的身影，有些略显瘦小的样子，一直低着的头，还有几乎挡住了眼睛的刘海，和莫佳差不多的身高。莫子瞳刚一抬头，就认出了她，杜娓尾。像是不能再戏剧化的桥段，莫子瞳忍不住张大了嘴，恍惚的感觉又再度弥漫。黄羽扬转过头看着他，有点奇怪这个从来都不会关心什么的莫子瞳今天会抬起头，还做出这样的表情。

黄羽扬眨了眨眼，还是露出了本能般的笑容。

你这反应我可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啊。

这个女生……叫杜娓尾，我今早在家门口跟校门口都见过了。

我可以把这个想成是你的艳遇么？

你去死。

班主任走到讲台上，看了一遍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似乎还是比较满意大家都在认真早读的状态。当然，有些不和谐的场景他可能到毕业那天都无缘得见。

各位同学，今天我们班转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请鼓掌欢迎。

不知道是哪个同学开头，教室里渐渐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班主任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他转过头看着杜娓尾，拉了拉她的衣服，示意她上前做个自我介绍。杜娓尾抬起头看了一眼讲台下面，犹豫了几秒，还是往前走了两步。

大家好，我叫杜娓尾，请多关照。

声音有些孩子气般的腻，就像在校门口莫子瞳听到的声音一样，只是少了一些感情色彩，但没有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说完这一句，杜娓尾又低下头没了下文，整个教室里又静了下来，原本班主任想象中洋洋洒洒的大段中英双语自我介绍似乎已经结束了。班主任自己轻咳了两声，脸上的表情愈发有些尴尬，杜娓尾似乎已经不会再开口了，只好又由他来收场。

咳，希望大家能在以后的学习生活中互相帮助互相进步。座位的话……莫子瞳，把你右边桌子上的书都收回自己的桌子上，一个人怎么占了两个座位？杜娓尾同学，你就去最后一排空着的那个座位吧。

杜娓尾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班主任手指的方向，就看到了正对着自己笑得有些无奈的莫子瞳，还有旁边笑得很灿烂的黄羽扬。

那个，今天谢谢你啊。

正在忙着搬书的莫子瞳楞了一下，还是抬起头对着走到面前的杜娓尾露出了像黄羽扬般明朗的笑，好像是终于从恍惚的状态中看清了面前的这个女孩。突然涌出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一层层在心底漾开，像冬日的暖。黄羽扬就那样坐在左边，看着莫子瞳和杜娓尾这么对立着，笑容愈发的灿烂，在整个教室呼啸而过，像夏日的暖。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第一次碰见你的场景。

啊，为什么？

你那天身上的颜色太多，都快晃瞎我的眼了。

……你这算是赞美吗？

你如果还是害羞别人的赞美，那可以当作是打击。

赞美和打击都不喜欢，但我收下了。

莫子瞳和黄羽扬还在慢腾腾地收拾书包，右边的座位已经没有人了，杜娓尾走得很快，快到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离开教室的。或许是因为不用书包所以不用收拾的原因吧，莫子瞳这样想着。

两个人走出教室的时候，尹雪和沈依也刚好从旁边教室里出来，四个人恰如其分的合在一起。

走吧。

看起来如此美好，好像做什么，都不必去说太多。

远处的山顶有一大片淡淡的红云，宁城的冬天几乎都是天晴，但依旧会很冷。进酒吧的瞬间莫子瞳瞟了一眼头顶的店名——小蛾咬衣，他有点好奇这个女性化很浓的名字为什么会用在一家酒吧上。

——昨天没见到老板，也许是个女的吧。

酒吧里没有开灯，有些容易叫人恍惚的黑暗，演艺台上放着的是四个人排练的乐器，现在却多出了一架电子琴放在角落边。吧台边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昨天见过的酒吧老板，比莫子瞳他们要大几岁的男人。还有一个看背影就知道是女生，很显眼的翠绿色外衣，有些短的头发，有些微驼的背，还有让莫子瞳恍惚得无比强烈的感觉。

杜娓尾？

莫子瞳，黄羽扬？

翠绿色的身影，连着离她最近的电子琴被无限放大，站着的人依旧站着，坐着的人还是坐着，灯一直在闪，点唱机里的歌也一直在放。

整个场景，像极了在莫子瞳脑里胶片一样冗长的梦境。

这里是我表哥的酒吧，你们……？

杜娓尾还是站了起来，带着疑问的眼神望向了坐在身后笑得愈发灿烂的表哥。

他们就是我刚刚跟你说过来我这里排练，准备你们学校文艺汇演的学生，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呵呵，我们也是今早才认识杜娓尾的，我和莫子瞳跟她现在是一个班的同学，没想到这么巧是你的妹妹。

黄羽扬也扬起了嘴角，像是与那个满是笑容的人相互对应一样，眼睛却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冒着光盯住了角落里的电子琴。

杜娓尾，这电子琴是你的吧？

嗯，刚搬来宁城，家里东西太多，就先放在我哥这里。

呵呵，我这个表妹可是从小就开始学钢琴和电子琴了，是个高手哦。对了，我说要不你们把她也加上一起去表演吧，昨天我注意了下感觉你们的那首歌前奏要是用电子琴的话效果会比电吉他好很多呢。多排练几次，杜娓尾绝对能和你们合到一起。

莫子瞳一直没有说话，感觉杜娓尾的表哥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黄羽扬，不管是那无时不在的微笑，还是讲话的语气。正在思想放空的时候，黄羽扬却捅了捅自己，笑脸凑了过来。

杜娓尾，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表演呢？

呃…好…

就好像为了这一刻，已等候了许久……

杜娓尾接好电子琴的电源、调好音，闭上眼回想刚才黄羽扬塞到自己脑子里的各种音符和乐调，乱糟糟的自己感觉根本无法理清，突然就好像被这些东西压得喘不过气一样。其实这里的谁都不知道，她也从来没说过，自己已经好久没碰电子琴了。

——原本以为，跟吕望分开以后就再也不会去弹电子琴了吧。

杜娓尾轻声叹了口气，一抬头就看到了四个盯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目光，脸微微红了起来，还好灯光并没有亮到让周围的人都发现。电子琴就那么静静的立在自己面前，一如这么多年的陪伴，虽然中间有了将近一年的断层，但依旧让人感觉安心。

再次闭上眼，脑子里的东西稍微理顺了些，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就好像小时候第一次上台表演的感觉。

——杜娓尾，你会做得足够好吧……

我准备好了，开始了啊。

转过头和身后的四个人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得到的回应是四个人整齐一致的点头，眼神里都好像是士兵接受将军命令般的服从。

仿若一下子，就成了发号施令的带头人，这本不是自己喜欢的角色定位。自己能够接受的，或者说自己愿意的，更多的应该是像这个名字一样，坚决贯彻尾巴的定位到底，不管主人存在与否。当突然间被推到最前，像开路先锋般曝露在第一位，别扭和不适应纷至沓来。杜娓尾再次转过头，一下子就对上身后一明一暗两个男孩的眼神，并没有多强大的气势，也没有多安心的稳定，但还是可以明显感觉到精神世界的无边际，就好像能把一切都包容进去。突然有种错觉，自己好像被他们俩稳稳地扶在了最前排，不管怎么样都跌不到，可以毫无顾忌地看向前方，最远的前方。

——很需要这种力量吧，因为自己真的是很久没弹奏过了。

杜娓尾的表哥还是靠在吧台边，手里摇着一听啤酒，眼睛里微亮的光闪过，笑容像冬天的大雾一样弥漫开。

前奏从杜娓尾手指下的黑白键里跃了出来，没有电吉他的激昂，全是飘来荡去的触感。这是莫子瞳第一次看到认识的人在眼前弹奏电子琴，好像自己立刻就爱上了这样的声音，没有狂暴没有躁动。莫子瞳眼球里充斥的，只有那在黑与白之间滑动的双手，像是在夜空中翩跹起舞的夜蛾，让人恍惚间想起了酒吧的名字——小蛾咬衣。前奏将毕，鼓点很及时的跟进，沉闷却让人心跳加快的节奏，却是莫子瞳认为最好听的声音，紧接着是沈依的吉他、黄羽扬的贝斯以及尹雪的歌声一起加入了进来。没有排斥没有分歧，仿佛这所有的声音，天生就应该像这样融合在一起。

那样的片刻，就好像是双生花，不，是众生花一样绽放，一朵接着一朵。因为音乐，所有人的精神世界好像都连接在了一起，情感充斥到满溢，哺育、灌溉，用最浓烈的爱，宠溺了所有热爱音乐的孩子，善良的孩子。

我们原本就该在一起。

我们曾想过一直都在一起。

我们坚信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因为我们都曾是这个名字的一部分，活在他的怀抱。

我们都深爱着他——昼若夜。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慢慢静止了，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寂静，偶尔会有轻微的呼吸，还有手指敲响易拉罐奏成的交响。

一曲终了，杜娓尾的表哥站起身，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望着站在电子琴边的女孩。黄羽扬乐呵呵地放下手里的贝斯，望向杜娓尾的眼神里也满是赞赏，尹雪和沈依在一旁亦是满脸微笑。杜娓尾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还多了一些以前很少能看到在她脸上看到，像孩子得到心爱的玩具般的情绪。

莫子瞳坐在角落里没有站起身，瞳孔里却闪着明亮的光，光聚焦的地方，还是这个一直不太习惯成为中心的女孩。黄羽扬也和莫子瞳保持着同样的聚焦，两个人的眼神能看出很明显的喜悦，像最丰富的养份，滋养着他们的音乐梦想成长。

很好，真的一切都很好。

哥，我已经到水池这里了，等你排练完了出来。

莫子瞳看完了莫佳发过来的短信，和黄羽扬他们一起走出酒吧，杜娓尾还要在酒吧里再呆一会儿，剩余的四个人便各自走属于自己的路回家。黑色夜空给人的感觉厚重得有些压抑，市政广场上的霓虹灯散着刺眼的光，可终究只能把上方的夜空映成暗淡的红色，有些死气沉沉的感觉。

黑暗，总是要比光明来的气势汹汹。可有时候会有种错觉，黑暗带来的光，也是可以暖心的。

莫子瞳走近水池，看到了坐在水池边还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莫佳，整个人都弓成很弯的弧度，头发一缕一缕垂下来，遮住了本来可以看得很清楚的脸庞。莫子瞳忽然有种想把她垂下来的头发全部剪断的念头，看不清自己的妹妹，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心都让自己有些恐慌，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莫佳像是感觉到莫子瞳的走近，慢慢抬起头，就看到了正在朝自己走过来的莫子瞳。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就好像对面有很强烈的光芒，整个大脑里却还是断断续续的紊乱。眼前的黑色身影，开始被瞳孔无限放大，从头到脚的黑色，还有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头顶衬着周围霓虹灯传递过来晕黄的光，在发梢跳跃舞动，落到耳鬓，落到肩膀，顺着黑色如水银泻地一样淌了下去，悄然融进地面。

只有那双闪着光的眼睛，像寒星像灯塔像日光，毫无阻碍的照进莫佳的脑海和躯壳，让她有种无处藏匿的不知所措。仰起头望向莫子瞳的瞬间，就好像望着主宰命运的神祗，刹那间思想失控。

佳佳走吧，我们回家。

莫子瞳转过身往前走去的时候，却没有发现，站起身的莫佳抬起手揩了下眼睛，紧接着马上又跟着上去，揩过眼睛的受伤留下了一小片水渍。

——回家，也只有你，才能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这个词。哥，我好像又回到小时候你带着我回家的日子了，从你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听过最温暖的声音。

世界是什么样子，就看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你选择用什么样的方式生活，这仅仅是一个定理。

莫子瞳不管说过几次，都无法说服让莫佳和他走在一条平行线上，而且从小开始就是这样。慢慢地莫子瞳也放弃了一开始的想法，现在差不多都已经习惯了，他本来就是个容易习惯的人。偏执狂是无法生存的，就好像吃肉的狮子，如果全世界的肉都消失，你还不愿意放弃吃肉的习惯，那就只有消亡。想到这里，莫子瞳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些奇怪的想法。

佳佳，课本和习题带着了么？

带着的，我还回家了一趟去拿书包，好久没用了。

好，到家我慢慢给你讲。叔叔和婶婶回去了没？

妈妈还没回来，爸爸我到家那会儿刚要出门。

他见到你没有问你这一天怎么过的？

没有问，也许他已经习惯我一个人就会来找你了吧……

声音渐渐的变小了，只能听见隐约有些哽咽。莫子瞳停下脚步转过身，莫佳已经站在了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头低得愈发的低。在莫子瞳看不到的角度，泪水从头发遮掩住的地方很快落下来，在脚跟前的地面积成了好像看不到底的水滩。

莫子瞳叹了口气，走回到莫佳面前，伸手搭在莫佳窄小的肩膀上，绞尽脑汁在搜索着可以安慰人的语句。却发现大脑好像是一片空白，想出什么都会被空白吞噬；嘴里也是一片空白，要说什么也已经被空白淹没。莫子瞳有点开始痛恨这个样子的自己，想象中缓慢和轻柔的语气根本就挤不出来，只剩下大量的负面情绪不断从五官冲进身体，再慢慢的流进心底深处。

惹人厌的不知所措还盘在脑里盘在嘴边，莫佳却已经抬起手狠狠地擦了一下脸，下一秒抬起来的时候却挂起了笑容。只是，那样的表情就算再清晰也很清晰的让莫子瞳感觉到一种强装的压抑。

哥，我们走吧，还等着你回家给我讲题呢。

……嗯，那走吧。

说出来的事实总是和心底埋藏的恰恰相反，两个人都是这样。莫子瞳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的进出口，闷得有些窒息，心里疼痛开始加重了程度。悬在空中的情绪依旧悬着，走路回家的行走还得继续，勉强挤出的嘴角弧度，也不管转身的速度如何，又开始在前面带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莫佳看着莫子瞳往前走的背影，第一反应还是紧紧跟上，夹着眼里忽明忽暗的光，捎着眼角残留的雾气。脸上再也无法挂住瞬间消失的笑颜，就好像让所有城市所有街道所有霓虹灯又暗了一截。影子从明显的一男一女，到看得出两个人，再到模糊的重合，最后只能看到隐约的一个影子落在后面。随着霓虹灯的依次闪过不停的变换着长度，表演有些可笑，像是最蹩脚的戏剧。

——对不起，我不能让哥哥看到那个样子，我不想给你带来更多的烦恼和难过。

——但你知道么，你隐藏的越快，隐藏的越深，越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心底，只会让身边真正关心在乎你的人越担心。

或许恨不得这样的时光停滞不前，让回家这个平凡的状态变成永恒，让自己可以尽情享受这样带着痛苦去拥抱幸福的触碰。

但现实，永远不会为幻想留下一点点真实存在的空间，你只能在门外徘徊在门外游离，你不可能真正拥有。

幻想若是存于现实中，可以当作理想；现实存在幻想当中的话，就只能称作疯狂。

小蛾咬衣。

时间慢慢的步入起始值，客人也渐渐开始离开。杜娓尾托着腮帮坐在吧台，不知道是因为无聊还是思想放空，眼神散漫没有明显的焦点。没有长的头发会遮住这扇窗口，所以每个人都能轻易看到白白净净的脸，顺着微微有些尖的下巴形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薄薄的嘴唇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抿着，反而是跟着搭在吧台的手指敲下的节奏，轻声的哼着微不可闻的曲调。

昼若夜，我们的世界，昼若夜。

一听啤酒推到了自己的手上，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了过来，杜娓尾下意识的停下了哼的状态。凑到自己面前的是表哥那张笑得有些审美疲劳的脸，一下子这么近的面对着别人，又想到刚刚那个样子是不是被自己的哥哥观察了很久，杜娓尾的脸立刻红了起来。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把头发留长一点，这样低下头的时候也就可以轻松地化解一下出现的窘迫和尴尬。

你盯着我干嘛，酒喝多了又不正常？

嘿嘿……总算跟着爸爸妈妈搬来宁城了，一年多没见面，话说女大十八变当然要好好看一下。

神经，你有没有不笑的时候，我受不了你了。

你的这几个同学都挺不错，我看到你们排练的时候就好像看到我以前的日子，其实你运气挺好的，才来这座城市就能认识几个可以一起弄音乐的伙伴。好好珍惜这些年的时光吧，值得一辈子去回忆的，把酒喝完不要浪费，准备打烊了。

从来没听到过自己的表面讲这么多正经的话，杜娓尾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却还是在慢慢地消化着那一大段话。四个人的身影又浮现在了脑海里，总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沈依和总是在让别人听自己说话的尹雪；像表哥一样笑容不散对音乐痴迷的黄羽扬；还有第一个认识感觉那么闷着精神力量一定极度强大却活在黑白世界的莫子瞳。如同幻灯片一样划过眼前，出现的信息量太大让杜娓尾忍不住闭上了眼，却扬起了最好看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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