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婆是村里最长寿的女人。
当着她的面,大家都说她长寿是因为这辈子行善积德。
二婆的心善是村里出了名的——不说遇到讨口要饭的,省下自己的半碗稀粥也要救济救济;便是走在路上踩疼了一只蚂蚁,她也要内疚半天。他们家养那些猫猫狗狗鸡鸭鹅之类的,无一不是活到寿终正寝,从来没有半道上杀来吃肉过。要是遇到哪只小东西有个病啊灾的,二婆会把它抱在怀里一整天,给它喂水喂药,用手轻轻地在它背上肚子上摩挲,直到这鸡又可以下地找食、猫又能在房梁上上蹿下跳、狗又可以摇着尾巴在她面前活蹦乱跳,她才一边扯着围裙揉揉泪花花的眼角,一边笑着放了心。左邻右舍都说:“这哪里是养畜生啊,真真是供了一群老人。”
不过,背着二婆村里不少女人却议论,她的长寿是因为命太硬,“克死那么多亲人,合着把寿命都折到她自己身上来了”。
二婆这辈子的确“送走”了太多亲人。在她5岁的时候,因为闹饥荒,爹娘就双双撒手人寰。她大伯把她接了过去,本想着当成自己的女儿,养大嫁了人,也算对泉下的兄弟有个交代。不曾想,刚过两年,她大伯也因为大脖子病过了世。她婶子自己还要养两个孩子,没办法,只能把她送了人。
就这样,7岁的二婆被送到太爷爷家,给大她两岁的二爷当了童养媳。过门只4年功夫,村里遇上时疫,上上下下死了十来人,太爷爷太奶奶竟然都在其中。二爷是独子,上面只有一个15岁的姐姐——我们叫大姑婆。隔房一个太奶奶就做主,把大姑婆嫁到十里外的王家湾。嫁过去两年,大姑婆在生产的时候血崩,大人孩子都没保住。从此,二婆和二爷便相依为命。
挨到解放后,分了土地,二爷还当了生产队长,光景终于好点了。二婆也怀上了第一个孩子。孩子生下来好好的,却在月子里得了黄疸,没几天就夭了。二婆痛不欲生,一心想着寻死,怕自己这个命硬的女人拖累得二爷断了后。二爷好说歹说,抱着她几天几夜没敢合眼,就怕自己一个疏忽她就寻了短。好在,第二年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然后瓜蔓上结青瓜似的,脚挨脚又添了两个女儿,二婆关于自己命硬的想法才稍稍消减,二爷也实实在在放了心。
三个孩子长大了,嫁人的嫁人,娶亲的娶亲,先先后后给二婆生了一堆小孙子小外孙,乐得二婆睡觉都会把自己笑醒!谁都觉得她孤苦一生,老了也该享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福,没想到她70岁的时候却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小的女儿竟然先她而去!
丧事过后,二婆大病了一场,好多人都说她挨不过那个冬天,叔和婶儿甚至悄悄准备着后事了。二爷知道后,气得暴跳如雷,把那些东西统统扔到院子外面,“这些晦气东西谁爱用谁用去,她用不着!”然后守在二婆床前,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个月后,二婆的病竟然慢慢好转,第二年春天,她又能下地走路了。
二婆90岁的时候,二爷得了帕金森综合症,开始是手发抖,走路也不稳,到后来连洗脸吃饭穿衣服上厕所这些琐事都需要人料理。叔和婶儿送汤送药也细致,可这些贴身照料的活二婆却从不让人经手,一定要自己亲自做。吃饭的时候,二婆给二爷戴上围嘴,一小勺一小勺地把汤和饭送到二爷嘴边,还常常像喂小孩似的不由自主地“啊——”一声。二爷病到后期,大小便常常失禁,每天都会换下一大堆衣物被褥什么的。大件儿的衣服被褥婶子用洗衣机洗,贴身的内衣裤,二婆不让叔和婶子沾手,一定要自己给他手洗,每天都是一大盆。村里人都说,二爷是越病越蔫了,可二婆这几年却跟逢春的草似的,越活越旺势,瞧这样子,满百岁都不成问题。
二爷的病缠缠绵绵好几年,有几次连医生都不给药了,挨一挨竟然又缓了过来。谁都看得出,他是不放心留下二婆一个人走。但无论二婆再怎么精心照料,就像一台磨损太多的机器终有停下来的一天,二爷最终还是带着一份牵念走了。
二爷走的时候,二婆没有嚎啕,甚至没有去送他下葬,只是一个人坐在墙根,静静地流泪,一句话也不说。前几天还挺精神的一个人,忽然就变成一只被抽了线的布偶。叔和婶儿担心她怄出病来,劝她到大姑家去散散心。她不去,还说:“那年幺女子走了,我要死,他不让。说我这辈子让他照顾了几十年,怎么也该还他几年,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儿!这下好了,我送着他先走,也算是把欠他的还上了。”说完,就一个人回屋去睡觉。谁知这一觉睡下去,她就再没下过病床。
长寿的二婆,到底没能过上她的百岁宴。她走那天,二爷正好过世一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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